比阿特麗絲開始越來越多地發現了他的可貴之處。往往在不經意間,他會表露出那少爲人知的一面。作爲普通少年人的一面。
他的好奇心和好勝心都很旺盛,也非常具有童心。可能是因爲自小經歷特殊,許多民間的事情所知比阿特麗絲還少。有一次,兩人去瑪魯克郡遊玩的時候,正巧碰上當地慶祝豐收之神誕生。在參加慶祝活動的時候,加爾尼特傻里傻氣地問了好多問題,還鬧了不少笑話。比如,在比賽拾橡子的時候,他因爲分不清橡子和榛子而被幾個孩子嘲笑。爲了爭回一口氣,在跳篝火舞的時候,他別出心裁地替自己和比阿特麗絲化了個妝。結果因爲太過誇張的緣故,引得當地人紛紛側目。
他好像還很喜歡當地出售的一些手工藝品。他看中了一尊石頭雕成的女神像,說要帶回去給洛瑞爾當禮物。可比阿特麗絲總覺得那玩意兒矮矮胖胖長得很奇怪。
加爾尼特的生命像是被迫早熟的果實。顏色還未鮮,就已失去了所有甜美的水分,變得堅硬,刀槍不入。
他的快樂非常難得,也非常純粹。
在這些看似平凡無奇的日子裏,兩個人的心卻越來越貼近。
*
接着,佐伊的婚禮來臨了。
婚禮將在馬爾特郡的聖伊莉斯大教堂舉行,離聖歌堡不遠。在儀式結束後,衆位賓客還會應邀去公爵加赴宴。
當諾索爾家的馬車停在教堂門口時,有不少名流已經先到了。克羅那加的管家和侍殷勤地將侯爵等人攙下馬車。
“艾謝爾,過來。”普萊珀雷西男爵夫婦緩步走來。
“父親。母親。”艾謝爾欣喜地跑了過去。
“犬子承蒙您照顧了。”男爵向諾索爾侯爵道謝。
“您客氣了。艾謝爾很聰明,學什麼都很快,我真的很羨慕您。”他拍了拍艾謝爾的肩膀,“你先去吧。”
“那好,我先去了。”艾謝爾向侯爵道別後,笑着對比阿特麗絲和布里萊爾揮揮手,“再見。”
男爵夫婦鞠了個躬,目光在布里萊爾身上停留了幾秒鐘後,就摟着兒子的肩膀走進了教堂。
聖伊莉斯大教堂位於馬爾特郡北方,是一座羅馬式教堂。頂部中央爲一穹窿圓頂,主要採用希臘十字平面中心。建築內部鑲的是大型彩色玻璃花窗。教堂外種滿了成片的白玫瑰,與深灰色的肅穆外牆相映成趣。
諾索爾一家在管家的陪同下穿過庭院,徑直走進了教堂的正門。
兩邊的側室放滿了白百合,清香滿溢。順着鋪着紅天鵝絨地毯的中堂走進去,可以看到兩個寬闊的耳室裏已經有不少貴族入席了。主位上坐的是德爾、瑪瑞戈爾德和加爾尼特,然後再按爵位高低順次而下。
比阿特麗絲坐在諾索爾侯爵左邊,布里萊爾坐在右邊。三個人靜靜等候着婚禮的開始。可沒過多久,比阿特麗絲就坐不住了。她偷偷擡眼看了看父親,依舊是一臉的喜怒不驚。她再看看妹妹,她微蹙着眉,似乎滿腹心事。
她暗自嘆了口氣。
終於,鐘聲敲響了。比阿特麗絲數了數,十下。鈍重的而曠遠的聲音來來回回撞擊着所有人的耳膜。
在餘音嫋嫋中,未來的夫婦出現在了光線涌入的地方。
嬌小的少女彷彿被雲朵簇擁着,她手捧純白的花束,映得面容分外皎潔。
她身邊的青年高大挺拔,一頭紅髮像是燃燒的火焰。
他們將共赴一個未來。
她笑得燦爛。
兩人並肩站在了牧師的面前。
“願你們共飲生命的美酒。”
我嚐到的第一杯甜醴是你遞給我的。
“願主慈愛的光輝爲你們驅散一切陰影。”
從未放棄人生、努力成長的你,就是我的光輝。
你爲我採擷那片刻的清香。
“從此刻起,人生的旅途將不再形單影隻。你們,永遠是對方獨一無二的歸宿。”
從今往後,對你的愛戀,只能埋葬在永不復還的過去。
“洛瑞爾·亞伯利安·斯佩格·克羅那先生,您願意娶佐伊·萊姆·莉迪婭小姐爲妻,併發誓永遠愛她、包容她、對她不離不棄嗎?”
“是的。我願意。”
“佐伊·萊姆·莉迪婭小姐,您願意洛瑞爾·亞伯利安·斯佩格·克羅那先生成爲您的丈夫,併發誓永遠愛他、支持他、對她不離不棄嗎?”
“是的。我願意。”
歡呼聲與祝福聲驟然爆發。
克羅那公爵握住佐伊的手,把一枚刻着月桂樹花紋的戒指套在了她纖細的無名指上。
“我,洛瑞爾·克羅那一定會給你幸福。請相信我。”
她笑着點了點頭。
戒指上鑲着晶瑩明亮的小石子,美麗璀璨一如承諾。
它將映照出怎樣的未來?
*
這是一支來自帕西法爾故鄉的歌謠,
沾染過奧蒂莉雙脣的甜美芬芳。
它跨越了重重高山海洋,
今日由我來爲諸君吟唱。
酒漿帶來了愛情神聖的迷醉,
風雨送來了跨越百年的春日。
飲盡杯中金黃的生命之酒,
兩人就能把永恆共享。
如今聽着我歌謠的人兒,
請任由歡悅震顫你的心靈。
孔雀的翠綠在晨霧中若隱若現,
正如傳說的幸福一樣。
只願鮮花與恆常編就的禮讚,
能高懸在日後生命的長廊。
奧拉瑞凡特默默地折起稿紙,把它投進了壁爐裏。
火舌“嘶溜嘶溜”地舔食着詩人的字跡,不一會兒,就只剩一撮輕灰消失在了火光裏。
“哥哥。”克雷爾沒聲息地走了過來。
他凝視着弟弟在火光的跳動裏顯得越發醜陋的容顏,只覺得痛苦更甚,“有什麼事嗎?”
克雷爾看了眼壁爐,“你把什麼燒掉了?”
“沒什麼。”
“真想祝福她的話,就離她遠遠的。越遠越好。”克雷爾尖酸刻薄地道,“她倒也聰明。知道留在你身邊就像一腳踏進泥潭,拔都拔不出來,只有毀滅。”
奧拉瑞凡特深深地埋下頭,十指用力插進了亂糟糟的頭髮。
“新的劇本我已經寫好了,明天拿過去給經理看看吧。”
“你爲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他喃喃自語着。
“哈?你在說什麼?”
“你爲什麼就是不肯放過我!我辛苦照顧你至今,該贖的罪也贖了,你爲什麼還是不肯放過我!”他猛地站起來,一把抓住弟弟的衣領,“佐伊走了,不會回來了。你也走吧,離開我不是很好嗎!你去當你的詩人,快點擺脫我這個一無是處的哥哥!”
克雷爾驚呆了,他對哥哥那麼激烈的反應實在是始料未及。在他心裏,奧拉瑞凡特早就是個磨盡了棱角的人。看着哥哥眼裏的怒火,他非但沒沒有生氣,反而隱隱地感到了久違的興奮。
“你休想。”他用力掙開,退後一步,“我也好你也好,一生,都必須被捆綁在一起。”
奧拉瑞凡特瞪圓了眼睛,他“哈哈哈”地笑了幾聲,滿懷無奈和悲涼,似乎是在自嘲,又像是在發泄憤怒。
有那麼一瞬間,他真想跳進壁爐的火焰中。被赤紅的火焰包圍着該有多美麗、多舒暢啊。
*
佐伊突然感到胸口一陣發緊,像是一下子被人掏空了五臟六腑一樣。
她輕輕吁了口氣。婚禮已經快要結束了。她總覺得發生的一切毫不真實,迷迷糊糊地像是在做夢一樣。
觀禮的賓客是夢。洛瑞爾是夢。就連自己也是幻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