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芍沒想到他今天下班這麼快就回來了,不過蛋糕和炸醬麪都已經做好上桌,驚喜也算準備完了。
“哥哥——”蘇芍不知道從哪兒拿過來一頂紙圈皇冠,她踩着拖鞋,一蹦一跳來到宋晏跟前,脣邊綻放出燦爛的笑意,眉眼彎彎,“生日快樂!”
這是她陪伴他的第一個生日,未來的路還很長,她也一樣會陪着他繼續走下去。
“看,我親手給你做了個生日蛋糕。”蘇芍興致勃勃拽着宋晏的手腕走到餐桌邊兒,她指了指桌上外形不怎麼好看的草莓蛋糕,還有已經放涼了的炸醬麪。
“這是明叔幫忙給你做的長壽炸醬麪,做的時候可香了,我想偷偷嘗一口,他還死活不讓!”
說着,蘇芍抱怨扭過頭,對着宋元明挑釁呲了呲牙。
她擔心宋晏對宋元明產生誤會,畢竟好端端,家裏進來了一個陌生的中年男人。
蘇芍攤開手掌對着宋元明,她朝宋晏介紹道,“這位是明叔,咱們樓下的鄰居。”?
她微踮起腳,聲音低喃帶笑又補充,“就是那位我跟你說過,跳舞總順拐的倔老頭。”
蘇芍一連串兒說了很多話,可宋晏好像從頭到尾都沒聽見一樣。
他始終沉默着,眼睛定在一個方向,薄脣緊緊抿住。
蘇芍順着他的視線看過去...
是宋元明!
宋晏面無表情,眼風寡淡直插入宋元明的胸口。
宋元明低垂着頭,指甲裏鑲嵌了麪粉的手還在輕輕顫抖。
細看,那一雙手的皮膚已經有些鬆弛了,青筋往外突起。
蘇芍瞧這情形不對...宋晏該不會認爲她出軌一箇中年老大叔吧?一個比她爸都年齡大的老頭...
要是沒誤會,幹嘛用這種眼神看人家。
那冷颼颼的,跟冰刀子一樣!
“哥哥...我跟明叔就是朋友,我們認識了有一段時間,明叔家裏沒人,一個人孤零零的。所以...”
宋晏出聲打斷蘇芍,他盯着宋元明問,“什麼時候搬過來的?”
宋元明喉嚨緊了緊,“六月份。”
現在八月中旬,差不多搬過來有一個半月了。
這一個半月,他竟然從頭到尾都沒見過他一面!
宋晏嗤笑,“這算什麼?監視?妄想插手我好不容易恢復平靜的生活?”
宋元明,“...”他保持沉默。
“宋氏我也管了,我喜歡的工作也照常進行。沒錯,我談戀愛了,也準備結婚。現在呢?又想讓我按照您的意思去做什麼?”
宋晏聲音沉冷,邊說,邊邁步逼近宋元明。
蘇芍腦子裏的神經和細胞好像被宋晏說出口的幾句話給攪亂了,她脖子僵硬擡起來,目光跟隨宋晏的步子。
“我...”宋元明動了動嘴,消瘦的下巴控制不住的在抽搐。
他其實剛搬過來的時候,肚子裏已經準備了一堆話要說的,可現在...面對那一聲聲的質問,他如鯁在喉,一個字都吐出不來,全部憋悶在胸口,直至一張臉通紅,蓋住了眼窩的酸澀。
“打擾到你了,我會盡快搬走的。”
宋元明擡頭,輕朝宋晏點了點下巴,皺紋拉扯,脣角勉強上揚。
“二十八歲,生...生日快樂...”
說完,他快速低下頭,雙手背在身後,一步步離開客廳,離開這個家...
那遠去的背影,沒有平時看着那麼偉岸,寬闊。它佝僂着,有些駝,但更多是孤冷和寂寞。
宋晏始終背對着那遠去的身影,表情讓人看不清。
蘇芍在宋元明離開不久後,倏然明白了什麼,她趕緊去追,“明叔,明叔!宋叔叔——”
電梯的門正緩緩闔上。
她看清了,看得很清楚。
一個多月裏,始終跟她倔強逞能的老頭,此時此刻像是流浪的乞丐,站在電梯角落裏,滿臉寂寥惆悵。
清傲的眼神散去,眼裏的光亮一寸一寸黯淡。
猩紅的眼窩,包裹着一潭苦澀的水,一滴不漏,卻讓人感到無比心疼。
門關上了,樓道里再度恢復平靜,就像從未有人來過,從未有人來打擾。
...
蘇芍推開書房的門,宋晏雙手交疊,拖着腦門,臉上的表情讓人看不清楚。
她炸醬麪擱在書桌上,“明叔就是...”
宋晏,“我爸。”
果然!
難怪一見面就像是仇人一樣。
“其實...我第一次見明叔,就是在家門口。他神色拘束不安,有些緊張,應該是剛敲完門,發現你不在家。他看到我的時候,顯然被嚇了一跳,似乎沒想到我們兩個人會住在一起。”
蘇芍蹲下身子,下巴擱在他的腿上。
她說,他聽,“一開始,他就沒打算瞞着你搬過來。如果不想讓你知道,又何必住在一個樓棟裏?他搬過來,不僅是想要見你,也可以說...他想你,掛念你。”
“明叔他跟你一樣,都是特別不會表達的人。說出口的話,可能夾槍帶棒,冷嘲熱諷,可他心裏想的跟嘴上說的是相反的。”
“我讓他去跟我學跳廣場舞,他死活不去。可我求一求,軟磨硬泡着他就同意了。”
蘇芍嘆了口氣,“桌上的炸醬麪是他親手做的。麪條是他和水揉的,菜和醬也是他準備的,做的時候不知道有多小心,生怕哪一步出了差錯,讓你喫的時候感覺不好喫。”
“揉麪時間長,他愣是揉了一下午,到最後手臂都是控制不住抽搐的。”蘇芍,“哥哥,你比我幸福。起碼你在這個世界還有血緣的羈絆,還有另一個人也默默無私愛着你,保護着你。”
“人不能總活在過去,活在回憶裏。明叔他需要機會了解你,而你,也需要機會嘗試去了解他。”
蘇芍走了,她體貼把空間讓給宋晏,讓他冷靜。
...
書房裏,黃瓜和肉醬的香味很快滿溢飄蕩在每一處角落。
宋晏擡頭,渙散的目光落在那一碗炸醬麪上,耳畔,那聲“生日快樂”一直往他耳朵裏鑽,往他心裏鑽。滾燙的,炙熱的,將他的血肉炙烤煮爛,疼痛難忍。
二十七年...他從來沒聽到他說出口過這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