牀上的少女仔細傾聽着客廳裏的一舉一動。
他拿了幾件衣服裝在行李箱。
他把刮鬍刀擱在了箱子底下。
他走到房間,把牀頭的手機充電器給拔了。
他站在牀邊看了她好久。
他摸了她的頭髮,也親了她的右側臉頰。
可他,還是走了...
聽到房門輕輕“砰”的一聲關上,蘇芍再也裝睡不下去,她身體一點點蜷縮起來,雙手捂着嘴,沉默也無助的痛哭。
枕頭很快溼了,被褥上也溼漉漉的一片。
她裝睡了一整夜,躺在宋晏的身邊,任由他牢牢抱緊,也伸出手死死和他相擁。
像是兩個深夜孤苦伶仃的靈魂,相互依偎,卻依然找不到可以挽救的辦法。
蘇芍不敢清醒。
她不敢!
她害怕一旦她是清醒的狀態,只要心裏勸阻的念頭再堅定一些,一定會不顧一切把人留下來。
她不能這麼自私。醫院裏,有很多人比自己更需要宋晏的存在。
最終,她還是妥協了,放手了,用一種悄無聲息的姿態讓他離開。
她以爲這樣子,可以讓宋晏離開的毫無負擔。
可他又怎麼可能看不出來她是裝睡的?
...
宋晏拎着箱子,乘電梯到了13樓。
電梯門緩緩打開。
門口,站着一個消瘦的中年男人身影。
脊背疲憊,有些駝。
那沉穩凌厲的雙眼,此刻黯淡無神,像是一瞬間蒼老了十幾歲。
他站在電梯門外,視線緊鎖着電梯裏的宋晏。
乾澀的嘴脣輕顫幾下,含糊的聲音被風吹散了。
宋晏看到父親站在電梯門口,他表情沒多少錯楞,似乎早就知道父親會在這裏等他。
也許,這就是血緣的默契。
我知你想要做的事。
你也懂我心裏的話...
“李伯跟您都說了吧?”宋晏從電梯裏走下來,站定到宋元明跟前。
宋元明點頭,“說了。”
他回答的很快,說完話,腦袋撇到一旁。
走廊上,氣氛變得些許沉重。
可悲傷的話,父子倆都隻字不提。
“聽說那邊冷,厚衣服帶了沒?”宋元明清了清嗓子,找話題問。
“帶了。”
“多喝點兒水...要是能休息,就多休息會兒吧。”
“好。”
“家裏不用擔心,公司我也會先幫你照應着。”
“謝謝您。”
宋元明低下頭,朝宋晏擺擺手。他聲音輕細,微弱,“走吧...”
他喉嚨和嘴脣顫抖不止,看得出來,他心裏還藏着很多很多的話,那些對孩子滿滿都是掛念和擔心的話。
“快走吧...”宋元明嘆了口氣,催促,“照...照顧好自已。”
樓道里,燈光熾亮。
宋晏清晰看到了那蒼老面龐上,皺紋斑斑的眼角藏着溼潤。
“爸。”他動了動脣,輕笑,“上次的炸醬麪,有點兒鹹了。”
宋元明猛地擡頭。
他倏然發現,原來不知不覺中,兒子都已經這麼高了,比他高了將近一個半頭。
那個呱呱啼哭,坐在他肩頭吵着鬧着要踢足球,放風箏的小男孩兒,面對生死也能泰然無懼了。
他的兒子,在他遲來的關心裏長大了。
也許他是個合格的企業家,但絕對不是個稱職的父親...
“等我回來,您再給做一次吧。”
宋元明胸口撕裂般疼起來。
他哽咽,“好好好!等你回來,等你回來...爸再給你做,少放點兒鹽。”
他卸下了要強的面子,卸下了一身傲骨。
不就是一碗炸醬麪,只要他兒子能回來,讓他做一輩子炸醬麪也是願意的啊!
宋晏抿了脣,走進電梯。
手指按下負一,“走了。”
電梯門緩緩關上。
宋元明一個激靈,他快步擠到電梯門前,眼角藏着掖着的淚水,瞬間模糊雙眼,“兒子!爸現在不僅會做炸醬麪,還會做油潑面,蔥油麪,西紅柿雞蛋麪,臊子面,榨菜肉絲麪...”
“兒子,爸等你回家喫飯。”
“少放鹽,爸知道!”
“爸都知道了...”
知道關心你太遲了。
知道...你也許就回不來了。
電梯門關上。
一字一句,宋晏都聽清了。
...
一週時間過去了。
蘇芍這一週過得,可以用四個字來形容:度日如年。
她每天都失眠,即便睡着了,也許下一秒,就從夢裏驚醒。
她夢見宋晏躺在牀上,渾身插滿了塑料管,氣息虛弱,一個字都對她說不出口。
每每醒來,蘇芍都抱着膝蓋坐在牀上痛哭,像是被全世界拋棄了一樣,永遠孤獨無助。
她幾乎每天給宋晏發了幾百條信息。
可一條回覆的都沒有。
他像是徹底從她的世界消失了,找尋不到一點兒蹤跡。
越是這樣,蘇芍就越恐慌。天天提心吊膽,整個人像是緊繃的弦,不敢讓自己放鬆一分一刻。
早上,她洗漱完,換了個衣服就去上班。
這幾天,電視臺的氣氛也不對勁兒...
蘇芍無精打采走進電梯,有其他辦公室的同事認出她,悄悄八卦着問,“唉,你是新聞部的吧?”
蘇芍“嗯”了聲,沒多說什麼。
同事一臉擔憂看着她,“聽說你們部有點兒慘啊。”
蘇芍擡頭,好奇回望他。
同事,“現在W市因爲疫情原因封城了,消息閉塞,很多營銷號天天在網上惡意引導輿論,說什麼某某醫院都死了快十幾萬人了,醫院到處堆的都是屍體,可怕至極!最氣人的是,還有一些網民竟然相信了?也跟身邊人散播着這種輿論。你沒看最近的朋友圈,還有家族羣,簡直成了那些營銷號煽風點火的戰場!”
“當地沒有記者澄清麼?”蘇芍問。
“一座城現在因爲疫情淪陷了,當地記者總共就那麼一些人。你想想那麼大一座城,幾個人一天跑斷腿都做不完採訪,更別說統計出來死亡人數,清楚公佈於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