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簪花問劍 >第63章 人生長恨,水長東
    說是水牢,其實就是一個半天然半人工的地下洞穴。

    長寬不過一丈的洞穴被鹹溼的海水浸泡了大半,礁石高低不平的洞穴地面連站人都不太穩當,就更別說關押在水牢裏的人想泡着海水睡覺了。

    逼仄潮溼的地下水牢之中開鑿了一個石臺階,那裏剛好有容一人休憩的乾燥空間。

    丈餘高的洞穴頂上生長了不少尖尖如倒刺的石鐘乳,其中一塊被鑿出一個對穿的孔洞,安放了一枚花生米大小的夜明珠在其中。

    由此也可以看出萬花谷的家底之深厚,夜明珠都能隨便放在水牢裏當照明用。

    藉着米粒之珠忽長忽短的微弱光華,可以看清水牢裏的大部分狀況,僅夠一人歇腳的水牢臺階上,此時就正好靜靜跪坐着一個曼妙的身影。

    她平靜的看着水牢之中,那個被八條大鐵鏈栓住全身各處要穴的“肥胖”男人。

    這個男人不但身材圓滾滾的,就連臉也是圓滾滾的,就快看不到脖頸了,臉上的五官都被擠壓在臉的中間,已經分不清楚容貌了。

    這個怪異的“肥胖”男人雖然被幾條鐵鏈栓住,但是雙手還能活動自由,他手裏舉着一杯酒,“滿臉笑意”的望着臺階上那道倩麗的身影,他溫柔的說道:“薇兒,今天是我們一起渡過的第七個元宵節,我們乾一杯吧!”

    穿着淺紅色柿蒂素紋交織綾長裙的曼妙女子也緩緩舉起手中杯,對水牢裏斜伸做了一個碰杯的動作,然後輕輕抿了一口杯中美酒。

    怪異男人癡望着她,良久後輕嘆道:“薇兒,這麼多年過去了,還在生我的氣嗎?”

    她一臉平靜,淺淺一笑。

    “並沒有,我從來就沒有生過你的氣……我只是,恨我自己罷了……”

    沒有任何的哀怨,沒有任何的感情,哪怕是她有一絲憤怒的感情流露出來,這個男人心裏也會好受幾分。

    “薇兒,我知道,你在怪我,我又何嘗不在責怪自己……”

    那個身姿曼妙的女子眼光柔柔望向遠方,輕輕說道:“現在再說這些又有什麼作用……只是這麼多年來,真是苦了瑤兒了……我離開之時,她不到五歲……還有我那苦命的松兒……”

    有淚珠輕輕滴落,她在無聲的抽泣。

    水牢裏的男子眼神變得開始奇怪起來,先是悲涼,再是痛苦,然後又變得憤怒,最終又恢復平靜。

    那八條粗壯的鐵鏈從一開始的劇烈搖晃到現在的風平浪靜,他最終嘆息道:“是我對不住你,對不住你們母……女……薇兒,你放心,我會治好你身上的寒毒的……到時候,我再想辦法送你出去,讓你們……母子團圓……”

    男人紅紅的眼眶中也有淚珠滾動,最終順着圓滾滾的臉流下,滴落在冰涼的海水之中。

    他顫抖的擡起了自己的右手,看着那隻曾經差點就掐死了她的右手掌,滿臉深深的悔意。

    有些事情,做錯了就是永遠的錯了,再也沒有返回當初的可能了,而有些錯,他卻願意原諒她。

    經過這麼多年,他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感覺自己平淡的心波瀾不驚,就好像她錯的再多再離譜,自己都能原諒她,只要她再回到自己身邊來……

    “薇兒,許久不曾抱過你了……過來,讓我再抱一回,好嗎?”

    水牢裏的男人伸開雙臂,冰冷的鐵鏈隨之嘩啦作響,但是這個懷抱明顯不會冰涼。

    她沒有動,也沒有說話。

    只是那個越來越生疏的眼神,還有一滴不是爲他而流的淚,讓他在那一瞬間,明白了一件早就該明白了的事情。

    “胭脂淚,相留醉,幾時重。自是人生長恨,水長東。”

    丟掉手中酒杯,他擡頭看着洞頂的那顆夜明珠,光華忽明忽暗,他的雙手驟然無力低垂,神情寂寥再不復當初。

    他轉過身來,不再去看這位曾經讓他無限癡迷,也讓他無比心痛的美人,背對着她輕輕說道:“我與鮫人有一樁交易,你放心,我說過要治好你的病,要送你出去,自然是能做到的。”

    “林薇,我不再欠你什麼了……你……更沒有欠過我什麼……”

    或許,真正的放她自由,就是自己能給她最好的東西了……

    ………………

    清晨,將人從美好的夢鄉中吵醒的總是鳥兒清脆悠揚的叫聲。

    姚魏紫睜開眼睛,霎時大感羞怯。

    因爲她發覺自己不但雙臂緊緊摟着楊牧之,自己的一條大腿還整個壓在他身上……實在太不淑女、太不雅觀了。

    好在那傢伙還在昏睡當中,不然……

    姚魏紫趕緊一骨碌爬起來穿好衣裙,她仔細觀察了一下還昏睡在牀上的傢伙,呼吸均勻,氣機穩定,應該沒有什麼太大的問題。

    輕輕替他撫平緊皺起的眉宇,嘴中低聲嘟囔了一句。

    “經常皺眉容易老哦,本來就不好看了,再顯老就更難看了呢……”

    姚魏紫給桌上的那朵牡丹花澆好水,就輕輕走出木屋並掩好了門。

    她雙手負後跳着小步子出了籬笆院牆,今天去摘些野菜吧!

    她突然發現自己竟然會烹製幾種野菜羹……

    青青的田間小道上,貼地生長着一些叫不上名來的野花野草,期間還夾雜着有一些不但能喫,味道還不錯的野菜。

    一身素布衣裙的姚魏紫就像一隻忙碌的小蝴蝶,在青草地上來回不停的採摘着各種野菜。

    只是天公並不作美,不大一會就開始淅淅瀝瀝下起小雨來。

    看看手中兩捆鮮嫩的野菜,想着差不多也夠做兩份野菜羹了,姚魏紫便提着野菜一路小跑着回家了。

    院內還曬着幾件衣服呢,另外窗戶也沒有關好,也不知道雨水會不會飄進家裏來……

    姚魏紫手忙腳亂的收起晾曬在一根竹竿上的衣服,輕輕推門進屋,在窗前站了一會,還好,雨水並不會飄進屋來。

    她放好衣服後又瞟了一眼牀榻之上,那傢伙還在安靜的沉睡着。

    姚魏紫會心一笑,這是一份心中安定的笑。

    於是她開始清洗花了一早上功夫採摘回來的野菜,木盆中青綠鮮嫩的野菜被她十根雪白的蔥蔥玉指來回翻洗着。

    這一刻她突然冒出了一個古怪的念頭來,自己此時不正是一個勤勞賢淑的小媳婦,早早出門摘了些野菜回來,熬成一碗香噴噴的野菜粥,放在桌子只等稍稍涼了,就好叫自己那還在睡懶覺的夫婿起牀來吃了……

    她又瞟了一眼牀榻上,臉頰有兩朵紅霞升起。

    姚魏紫又在屋中收拾了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忙完後就坐在桌子前發呆。

    那株碩大的紫牡丹依然鮮豔,屋中的一切也一如昨天。

    人也還是那兩個人,只是心境卻大不相同了。

    姚魏紫想起一件事情,她將那株紫牡丹輕輕拿起,從那個陶罐裏拿出一件如嬰兒拳頭般大小的東西來。

    應該是一枚私人印章。

    印章的底款以趙體反刻了五個陽字:畫個圈兒替。

    筆劃圓秀,間架則方方正正,這五字正反面看都差不多,很容易一下子就分辨出來。

    在印章一側還有一行蠅頭小楷:相思欲寄無從寄。

    姚魏紫將印章拿在手心隨便把玩了一番,並沒有看出有任何的奇異之處,只是不知在夢中的夢中,爲何父親一再提及這枚小印章?她懶得再去想那麼多,又將印章放回桌上的那隻黑陶罐裏。

    姚魏紫緩緩閉上眼睛,開始冥想感悟這座父親留給她的寶樹,直到亥時時分才睜開雙眼,只感到腦袋裏有些發暈。

    她輕輕走到牀榻邊,又開始猶豫起來。

    只是一想到昨晚已經與這傢伙“同牀共枕”過了,便就覺得也沒有那麼羞怯了。

    姚魏紫輕巧的爬上牀,安靜的靠着牀沿躺好,今晚一定好好睡覺,保證不亂動了。

    心神疲乏的她很快就進入夢鄉。

    還是籬笆牆院內那株枝繁葉茂的大樹下,還是兩張竹編躺椅,只不過躺椅已由翠綠色變成如今的幹黃色了,還是孃親溫暖的懷裏,還是父親在講故事,只不過聽故事的小姑娘已經變成一位豆蔻少女了。

    而父親講的也不再是一個田螺殼裏鑽出一位漂亮姑娘來報恩一位善良少年的故事了。

    父親講的是一些關於惜花狐族寶樹的事情,大多生澀難懂,不過催眠的效果卻是同樣的好……

    穿過一片一望無際的金色稻田,一位穿着紫色素布衣裙的豆蔻少女走到了那株高大的梧桐樹下,樹上正是梧桐花盛開,芬香馥郁。

    樹下坐着一位古銅膚色的壯實漢子,那是少女的父親。

    他旁邊坐着的是一位白衣翩翩美少年。

    兩人正悠閒的喝着小酒。

    少女反正不敢仔細去打量那位少年,只是他那雙特別好看的大眼睛讓她久久不能忘懷,一直在她的心底眨呀眨。

    少女的父親看了一眼白衣美少年,又看了一眼自己的愛女,哈哈大笑。

    “以後,你小子就是我姚長房的女婿了,可要好好對待我們的魏紫哦……”

    那位白衣少年輕輕抿了一口酒,重重點了一下頭。

    他對少女遞過來一隻手,他那雙好看的丹鳳大眼中,滿是醉人的笑意。

    紫衣少女低着頭,乖巧的將自己的柔夷小手放到他的手掌中。

    被他輕輕握住。

    此一生,都不會放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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