負責詢問他的,是刑偵大隊的路徵,和另一位年輕警官。
路徵的眼睛如鷹隼,直勾勾地盯着他,半晌不語,壓迫性的氣氛令人窒息。
他不動聲色地觀察着這個中年男人——身形敦厚,面容憨實,頭頂微禿,穿着一件灰撲撲的夾克,看上去其貌不揚,人畜無害。
他又想起進詢問室之前,陸成舟拉住他,小聲地提醒:“他沒有生育能力,你可以從這點進行突破。”
路徵有些疑惑:“今天不是要調查他弟林大川的情況嗎?”
陸成舟點了下頭,“我懷疑林大川也是這樣。”
“……可他不是有個兒子?”
“很可能不是他親生的。”
路徵神色一僵,挑眉問:“理由?”
陸成舟不緊不慢地分析:“一,這種病分先天和後天,如果是先天基因決定的,那兄弟倆都不育的可能性比較大。”
“有點牽強。”路徵蹙了下眉,“二呢?”
“二,餘芳源到林家六年了,只生了一個孩子,不覺得奇怪嗎?尤其是這個孩子,很可能不是親生的,林大川就不想有個自己的孩子嗎?”
“你的意思是,林大川知道?”
“我覺得他猜到了。而且不止他,他們全家都猜到了,所以纔對林天明那麼嫌惡。”
詢問室內,林大海還在緊張地抖腿,桌子上傳來的輕微震感讓路徵回過神來。
他冷眼睨着這個中年男人,清了清嗓,徐徐開口:“林大海,聽說你不能生孩子?”
林大海倏地擡頭,眼底閃過一抹難堪神色。
他沒想到在這兒煎熬了半天,等到的第一句話,居然是這個令他難以啓齒的話題。
他面無表情地垂下頭,訥訥地應了一聲。
“去醫院檢查過嗎?”
“嗯。”
“醫生怎麼說?”
“……”林大海後背僵滯,放在桌上的手微微攥緊,“天生的,治不好。”
“天生的?”路徵眉一挑,慢悠悠重複他的話,“那你弟呢?怎麼能生孩子?”
林大海把頭埋得很深,默不作聲。
路徵想起陸成舟的提醒,故意刺激他:“對了,你弟不是留了個兒子嗎?你可以把他當親生的養着啊。等他長大有出息了,肯定不會虧待你的。”
默了許久,林大海才艱澀地開口:“他那兒子是個傻子,腦子不好……不會有出息的。”
“那也好過膝下無子,生活連個盼頭都沒有。”路徵站起身,走到他身旁,假意勸他,“聽我的,把林天明好好養着,以後讓他給你們養老送終。”
林大海佝僂着背,繼續沉默。
路徵像是突然想起什麼,驚呼一聲:“對了,我們在系統裏沒有查到林天明的人口信息表,等有空給孩子補個戶.口吧,九年義務教育還是得跟上。林天明是幾月出生的啊?”
林大海一時懵住,不明白他的意圖。
“……大概是農曆四、五月吧。”他回答得含糊不清。
路徵追問:“那就是陽曆六、七月?”
“差不多吧……我記不清了。”
“記不清也不要緊,我的同事會問李慶蘭同樣的問題,要是對不上……”
這說明,這個問題,他們夫妻事先沒有對過答案。
大概是想通了,林大海突然擡起頭,嚷嚷着:“哦哦,我記起來了,那天村子裏可熱鬧了,小學在舉行什麼活動,小孩子們唱歌跳舞的,好像是個什麼節日?”
路徵挑起眼角,“六一兒童節?”
“好像是。”
路徵盯着林大海,忽然笑了,拍拍他的肩膀,鼓勵道:“這就對了嘛。這點小事,沒必要遮遮掩掩的。”
林大海微不可察地吁了口氣,肩膀鬆懈下來了。
這時,路徵擱在林大海肩上的手突然用力,皮笑肉不笑地說:“對了,趁着你記憶恢復了,你再想想,餘芳源,哦,也就是你們說的那個瘋女人,你們是什麼時候把她撿回家的?”
林大海後背陡然一僵。
“又失憶了?”路徵嘖嘖兩聲,語氣帶着諷意,“每次問那女人的來歷,你們都說是從街上撿來的。到底是哪天撿的啊?”
林大海渾身瑟縮着,嘴脣微不可察地張了張,卻沒發出任何聲音。
路徵死死盯着他的臉。
按照路徵的設想,如果餘芳源“被撿”的時間是2003年10月,然後過了八個月,林天明就出生了,那林大川懷疑這個孩子並非親生,就順理成章了。
恰在此時,詢問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一條縫,逼迫緊張的氣氛被瞬間打破。
陸成舟在門後,衝路徵使了個眼色。
路徵心領神會,視線一轉,狠狠剜了林大海一眼,冷冷地說:“我同事那邊已經問出一些東西了,看來李慶蘭已經招了。林大海,你一個人扛着還有什麼用?自己好好掂量一下吧!”
出了詢問室的門,路徵攏起眉,火急火燎地問陸成舟:“就要問到關鍵問題了,被你給打斷!說吧,什麼事?”
陸成舟神色凝重,遞給他兩份材料。
“我剛剛看了兩個案子的案卷,發現一個突破口。”
一份是從北辰縣公安局調取出來的“2003年10月鄭年和餘芳源意外事故案”,另一份是“2009年林大川殺妻案”,路徵之前已經仔細翻閱過,並未發現什麼線索。
陸成舟翻開第一份案卷的事故現場圖,手指在上面點了點,“這是鄭年的屍體,你仔細看他的頭部,有沒有發現什麼?”
儘管路徵辦案多年,看到這具穿膛破肚的發爛的屍體,還是忍不住蹙緊了眉,胃裏一陣翻涌。
陸成舟又翻開另一份案卷的照片,指着幾塊形狀不規則的屍塊,提示路徵:“你看,這是餘芳源的屍塊,雖然不全,但找到了最關鍵的部位——頭顱。你再看看,有沒有什麼共同點?”
路徵眯着眼,視線在兩張照片上來回打轉,半刻後——
“傷口都在右邊額頭上?”他眼睛突然睜大,看向陸成舟。
“對。”陸成舟迎上他的目光,眼神意味深長,“而且我剛剛問過法醫,他認爲,這兩個傷口的形成方式很相似,都是受害人正面躺在地上,兇手用一塊沉重的、帶有尖銳突起的石頭,從上往下,砸向受害人的額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