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午夜時分,大雨才從天而降。

    漆黑的房間內,一雙琥珀色的眼睛在黑夜裏閃着犀利的光。

    白起從趴着的桌旁起身,拿出手機,點開了那個陌生的號碼。

    在確認了女孩和路路睡着後,白起替兩人蓋好被子,離開了醫院。

    站在黑暗裏的白起,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夜晚的公園角落,只有遠處路燈的餘光照在這一條窄窄的石板路上。

    雙眼睛正看着他。

    陰影裏,遠遠走來一個沉默的男人。

    “找我什麼事?”

    “既然來了,不打算去看看他嗎?”

    鍾易的動作停頓了一瞬,沉默了幾秒才繼續開口。

    “我不去見他,他纔是最安全的。”

    自嘲的笑容再次掛上了他的臉,鍾易吸了口煙。

    白色的煙霧飄起,將兩人之間的距離變得有些遠。

    “你找我不會只是這件事吧。”

    “你的檔案,帶它離開。”

    一個黑色的盒子出現在白起手裏,靜止了數十秒,鍾易都沒有接過。

    “它早就不屬於我了。”

    白起的手指捏緊了一下,然後一根根鬆開。“啪嗒”盒子掉在了地上。

    “不只是我,有太多人早已不屬於他們自己了。你還記得錢宇這個名字嗎?”

    “化成灰我都記得。”

    “可是他現在,是一名公交車司機。”

    “不可能!”

    似乎是咬着牙說的,白起的臉,上閃過一絲狠勁。

    “他是我的鄰居,問我借了三百塊錢,押了身份證。”

    “哐——”一塊白花花的塑料片掉在地上,上面是一個陌生面孔的男人。

    鍾易瞥向白起,緩緩開口。

    “真正的錢宇,在你抓捕他的第二年,就死了。”

    白起的眼裏似乎有一柬火光被點燃了。

    “告訴我你發現的一切。”

    “你知道你抓捕歸案的那些evol罪犯的結果嗎?”

    男人突然開口,白起皺了下眉,並沒有回答他。

    “無論罪狀大小,所有人都在特遣署裏神不知鬼不覺地因故死亡,他們的檔案全都變成了別人。”

    “這不可能!”

    白起看着眼前曾經熟悉的人,他身上過去那種正義已經消失了,但他的雙眼、語氣,卻不帶任何玩笑。

    “聽上去是無法做到,但只要有足夠的耐心、足夠的手段、足夠的地位……就像指揮官一樣。”

    我知道你已經開始懷疑他了。

    男人直直看向他,毫無波瀾的眼眸裏滿是嘲諷。

    “我在黑暗裏待了五年,早就分不清自己是誰了。我曾經以爲自己在爲信仰服務,可沒想到我的信仰早已沾滿了鮮血。後來我才明白。信仰,就是不想知道真相是什麼。我們不過是劊子手罷了。”

    說完這句話,他的精神氣彷彿全部消失了,眼中流露出了和此時的白起一樣的迷茫。

    “這是我最後想告訴你的。我已經不剩幾天了,替我照顧好他,這是我唯一的請求。”

    他轉過身,慢慢走進了夜色中,最後消失在白起的視線裏。

    雨水越來越大,無情沖刷着世間的一切,卻帶不走無邊的黑暗。

    白起早已渾身溼透,可他沒有任何動作,緊咬的牙關,通紅的雙眼,緊繃的身體微微顫動。

    漸漸產生的懷疑、突然的真相,都在此刻在他心中掀起巨浪,衝擊着他曾經不可動搖的信念。

    他放在身側的右手突然顫抖了一下。

    一陣輕微的黑風不受控制地涌出,細小銳利,割裂了漫天的雨滴,在他手背上留下一條劃痕。

    血珠從傷口溢出,又被雨水沖刷到地面。

    白起再次握緊雙拳,血珠從手背沁出,卻沒有一絲絲風涌出。

    樹葉不再晃動,人影逐漸凝滯,夜晚變得更深,黎明似乎還在遙遠光年外。

    白起站了很久,任由雨水沿着臉頰、頭髮、肩膀往下淌。直到全身都冷透,他纔像來時一樣離開。

    眼前樹影憧憧,路越變越窄,像一個巨大的迷宮。

    白起停下了腳步,他知道,黑暗裏有無數雙眼睛正看着他。

    雨停了。

    不知道連着下了多少天,終於迎來了放晴的日子。

    這段時間,我每天下班都會來醫院照顧路路,不出任務的時候,白起有空也會過來。

    只是他最近好像很忙,大部分時間都是我在陪着路路。

    我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順理成章地照顧起路路。

    因爲他和我要追尋的真相有關嗎?

    因爲覺得他很可憐而心生憐憫嗎?

    還是因爲……在他身上看到了某些自己或者別人過去的影子?

    我想不明白,但卻可以肯定,這種照顧與任務無關,只和感情有關。

    我折起路路的化驗單,嘆了口氣,放進了包裏。

    路路在醫院裏已經住了好幾天,高燒總是反覆,醫生們都無能爲力。

    走出醫院,白起已經在門口等着我。

    他的身形隱在樹木的陰影中,目光沉沉落在一面空白的牆壁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垂下的手背上,一道傷疤若隱若現。

    我的心不禁咯噔一下,忙跑過去抓了他的手。

    “你怎麼了?是出任務受的傷嗎?”

    “沒事,不用擔心。”

    白起抽回手,把頭盔遞給我。

    “我送你回家。”

    只是一個晃神,剛纔的心事重重已經從白起身上消失無蹤,就像只是我的錯覺。

    “你的事情調查完了嗎?”

    “結束了。”

    白起擡起了嘴角,我卻感受不到他的一點笑意。

    我恍然有一種錯覺,似乎他要調查的事情,永遠都不會結束。

    “……那我們先走吧。”

    坐在機車上,我下意識地環緊了白起的腰。

    薄薄的陽光照在白起背上,照在他柔軟的棕發上,斑駁而溫和。

    就這樣在沉默中一路到家,我拉住了就要離開的白起,鼓起勇氣向他開口。

    “白起……你怎麼了?臉色很不好,我很擔心……”

    我擔憂地看着白起,看着他不經意間透露出的壓抑。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只是一點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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