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爾滾轉回頭看着獸醫,他的眼睛像一條龍一樣挑釁,“我不幹。掙份做炮灰的權利?”
老頭子看着李爾滾,嘆了口氣,“我的心有點發黴,我想把它拿出來看看太陽。滾啦,你聰明,比他們都聰明,知道收容站要重組,身體狀況得從我這過,你找對人了。只要不是爲了你那腿,你說你想見見太陽,你想曬曬。你點點頭,點頭我幫你。”
兩人凝視了很久。等待了很長時間後,這位獸醫開始埋葬李爾遺棄的墳墓。而他看着那補丁惡瘤一樣的收容站。看得到院子裏又在生事端,大龍正在對一小羣兵中的一個大打出手,爲了什麼呢?----管他屁事。
只要良獸醫私下幫他,就有了醫和藥,他的腿也許就能保全。腿可以偷來騙來,或者像現在這樣,被個無能的老好人巴巴看着,他說回來,當什麼也沒發生過,笑得像蘋果一樣,做個傻好人。
“我就是爲了這腿。如果他們想戰鬥,他們就戰鬥,他們的信仰比命重!”
收容站裏在打架,小山包上李爾滾追着獸醫吵架,他在怒不可遏中甚至開始攻擊剛拖進坑裏的死人,“我看信仰有屁用!你看,你看這些死人。信仰呢?灰飛煙滅!魂呢?魂飛魄散!你問問他,問他還剩了什麼!剩什麼也叫一場雨全泡散啦!你叫他起來,叫他起來給我看看!我就認了你的蠢話!”
“他們怎麼死的,就是信了你們的胡言亂語。勝利,光榮!爲什麼躺地下?就是天真死的!我不天真了,可我也不想學你。我不想糊塗死!”
“你不對我大喊,好嗎?我耳朵不背,我是不明白,不明白我怎也能說說我咋想的吧。我不明白,你對我大吼大叫,我不明白。”
“如果你不明白,別阻止我!”李爾滾大聲咆哮。
“你也不明白。下邊打得雞飛狗跳的傢伙,也不明白。”老頭兒搖頭。
李爾滾聲嘶力竭,而他也不知道爲什麼這樣憤怒,“我不要明白,只要我的腿!我只要知道很多人比我更爛!”
“……才二十四,你就跟人比爛了。”
“難道我要跟你來比無能?”
“……你說的那些更爛的,他們爛下來,因爲他們跟人比爛。我沒用,可這點兒事還明白。”
憤怒久了,你就會知道憤怒不解決問題。他調勻了呼吸。
“那好吧,我有別的辦法。我是副組長,找食的副組長。其實你們本來是推我做組長,我推了阿白頂缸。”
獸醫看着他苦笑,“你沒那麼多心計的,也別把自己說那麼壞。孩子氣。”
“我能讓你那八個等喫的傷兵往下一口喫的沒有。我們也一直在勒褲腰帶,多一口是一口。我說到做到,這很容易。”
獸醫臉上出現了凝固的表情,紫悠知道只要李爾滾再挺挺他就贏了。
“……你做不出來的。”老頭兒猶豫了一下說。
“做得出來。記得上週有個逃兵殺了黃果鎮一家三口嗎?活得不像人樣,還選個缺八輩子德的死法。爲了不那樣,我什麼都做得出來。我不是孩子氣。”李爾滾安靜地看着老頭,老頭兒打了個寒噤。
他說:“你真的在跟人比爛了。”
李爾滾不想聽什麼爛不爛的,他只想知道最終結果,“你聽我的嗎?”
“我聽你的。”老頭兒在坑裏埋人,不看我。
李爾滾終於得到了他要的那個機會,靠卑鄙,不靠熱血和真誠。
爲了腿,李爾滾用別人的命威脅善心的醫生,讓他做爲醫生助理從軍。
爲了喫食,爲了武器裝備,爲了光榮,爲了勝利和希望,爲了各種心思,收容所裏的被歷史在頭上扣上了敗兵爛兵的人們想盡法子。
大龍把他全部的身家,手錶罐頭肉,用一場賭局全部輸給了楚漢卿的軍官,贖掉他之前對入軍的蔑視,進入中團軍。
辣不怕爲了彰顯自己軍人的守則,在典當鋪的桌上表演自切手指,要回了他之前爲了買菸而典當的軍衣和槍。
他們都如願了,離開這泥潭,去奔向有錢有槍有保障有強力後盾的中軍團。
雲鶴滇洲,本就是三國鼎立之勢,蜀,滇,越三國,分別是魔,神,冥,三界的通道。
如今滇國要先佔領蜀國,越國則做漁翁之態。
即便魔神各族想要直接干預人間的變局,也只能通過靈魂轉世爲人的方式來干擾。
只可惜,因爲傳送通道的干擾,神兵轉世時,失去了所有的記憶和能力。如今,等待他們的是冥冥之中的命運。
黃果做爲蜀國最南端的小鎮,過怒江,翻瓊嶺,就是滇國。
不過他們要去的是主戰場,他們不是翻山越嶺,而是飛過去。
平頂機場,一輛鋼鐵巨獸打飛機穩穩停着。
這羣要去打仗的老兵們在霧氣中攢行,已經凍麻木了的神經被現代工業的奇蹟弄得又有點亢奮。
“噠噠噠”“咚咚咚”的口頭模擬掃射和“烏滋空通”“噓……轟隆”這樣的模擬轟炸仍在他們中間層出不窮。
“我們要去打越國首都嗎?”阿譯驚恐而小心地問李爾滾,又帶了很多向往。
李爾滾瞧了他一眼,“中部都飛不到就沒油了。”
但是他在笑,那種笑並不全然是對阿譯的恥笑,是和其他人一樣興奮。
一個貌似是地勤管理的軍官匆匆跑過來,“脫!衣服都脫啦!”
“換新衣服啦!”“要換新衣服啦!”“發槍!”“對,還要發槍!”人們興奮地聒噪着,低語着,爭先恐後脫着衣服,脫掉褲子。
李爾滾擠向那個軍官,遞出在破廟寫好的紙片,“長官,長官,能不能幫我寄封信?”
那傢伙只是少尉,但對着李爾滾這中尉的架勢好像他是少將,“寄什麼鬼信啊?”
“就是鬼信。遺書。地址寫背面了。”
那傢伙看了看,算是接過去了,“你們是去打勝仗的。寄什麼遺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