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師座態度不明地哦了一聲,楚漢卿仍然輕輕釦打着他的桌子。滾啦們很沒面子地沉默着,聽着阿白的抽噎。
其實滾啦們都不想做他們正在做的這種人,於是儘管阿白象娘們兒一樣說死說活,並擁有他們中最搗漿糊的腦瓜,但他精確地說出了他們的想法。
滾啦嫉妒他,覺得那本該是他說的話,可他又疑惑那是不是他真想說的話?楚漢卿說他一肚子稻草,唐師座說他想說的太多,而他永遠在疑惑到底要對自己說什麼話。
這趟庭審終於結束。三天後,龍紋回來。而活着的代價是,戴罪立功。他依舊帶着這羣人,但全然沒有物資和上戰場的機會。
但這天,一聲“楚漢卿死了”響徹大街。然後成千的潰兵涌入黃果。
“那是守東岸防線的兵!”
辣不怕便衝一個最近的嚷嚷:“滇軍打過江啦?”
那兵叫喚着:“打來啦!往東跑吧!”
“瞎問什麼?他是守師部的!”滾啦找準了另一個兵,“你是守東岸的?”
那兵答道:“是啊,打慘啦。”
“滇軍打過江啦?”
“師部被佔了啊!往北跑吧!”
“楚師座呢?”
“死啦!”
死混蛋龍紋叫喚着:“別再問啦!回團裏!”
他那破車軲轆蹬得都要飛出去了。滾啦也就再騰不出任何力氣來哪怕他媽的罵一句。
收容站門口機槍架着,如臨大敵,但槍口對的倒像是從收容站外哄逃的別團兵。龍紋一車當先地到達,人們半死不活地追在後邊。他把車停了,把車座----也就是鋼盔扣在腦袋上,車就扔原地不要了。整着他凌亂的衣服,一邊往院裏進,“全團集結!”
“團座。楚師座死啦!”
他的表情和陸續跑到的人們的表情都表明一件事。滾啦們也想加入那羣哄跑的兵丁。
死混蛋揮手:“再查。”
滾啦便把機槍一拉栓,對了離他最近一羣從收容站外哄跑過去的兵。“呔!楚師座呢?!”
“第一輪炮就把他炸死啦!”
人們便看着龍紋,等他一個結論。那傢伙的表情很怪,絕不是悲傷,倒像是拿不定主意要強忍歡爽,還是強作悲傷,這讓他的表情有點兒很難堪的扭曲,最後他決定什麼也不做了,“走啦走啦!全團集結!當兵的哪兒能被打死在自己窩裏?”
人們面面相覷。
“還要集結?”我問。
“我剛收到的消息,楚師座已經幹過滇江啦,殲敵雙萬!”
人們再一次面面相覷,看他像看神經病。
“……這個,不可能吧。”阿白很懷疑。
“最好的都不信,幹嗎要信最壞的?”死混蛋看起來要抽自己耳光,“居然連我都信啦滇人會讓我安安生生拉出一個團再打過來!”
死混蛋也有點兒沒輒。看看人們,又看了眼一直在收容站外哄逃的潰兵,說:“下他們的槍!”
於是他們那位重機槍手又一次猛拉開槍栓,“呔!要逃命的就地扔下八斤半!”
滾啦和阿白等等一幫老兵油子在試圖把人們的五百來人整成一個隊形,那幾乎是徒勞。
潰兵被攔截着把槍扔下,它漸漸地成了一個小堆。
死混蛋一邊忙着把自己綁紮得像個槍庫一樣,一邊對着人們嚷嚷:“整好一隊就去撿槍!每人四十發子彈!”
大龍衝着他吼回來:“咱們就三種子彈!繳下來的槍倒有七八種!”
“那就路上再搶!”
狗肉是一直狗,龍紋養着的流浪狗,它看起來和他一樣好戰,很歡勢地對着這個那個猛撲,人們不止一個人被它撲得連滾帶爬地摔在地上。
死混蛋鬼扯楚漢卿已經打過怒江,可滾啦確定他是一聽到楚漢卿死啦,便立刻比狗肉還要歡暢。
他們破破爛爛拼拼湊湊的隊伍行進在禪達的街道上。百姓早藏沒了,目中所見盡是跑都跑得沒個方向的潰兵。人們拉雜的隊形在街道上排擠着迎面而來的潰兵前進。
死混蛋一定很高興楚漢卿死了。這樣他就不用等命令了,他們幾十個打過仗地,拉扯着幾百個沒打過仗的,擡着挺推不動的大炮,拿着驢脣不對馬嘴的槍和子彈。向東岸江防前進----這是死混蛋龍紋地命令。
滾啦小聲地和打了雞血似的死混蛋嘀咕:“你又要來次南峯嗎?楚漢卿死了呀,你獨個兒靠這堆破爛把滇軍打回西岸?”
“別老惦記楚漢卿,他跟你們一路貨。死了你們沒什麼大不了,死了楚漢卿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你們還是你們。”死混蛋說。
阿白說:“跑的人太多了呀。現在怕是半個師都跑掉了。這樣到了江防,人們怕也成撞石頭的雞蛋了。”
這倒是提醒了龍紋,“散開,把街堵了。誰要還頂着人們逃,開槍。”
他們立刻都沉默了,也沒一個人去發他的號令。
死混蛋喝道:“一個跑的能捲走十個,十個捲走一百個!你們知道爲什麼總打敗仗!最後滇軍還要指着屍體說,這是沙子堆出來的軍隊!”
人們沒動靜。他們太知道了。因爲通常他們就是逃兵。
死混蛋大叫:“給我堵街!排頭兵上彈!”
他們散開了,他們上彈。但他們拿着上了彈的槍就像拿着燒火棍子。潰兵仍在向人們涌來,想從他們中間擠出一生路。
他們沒有人開槍,死混蛋砰砰地往他們頭上開了兩槍。
“後退一步,格殺勿論!楚卿死啦!你們掉過頭!中軍團擔任反攻!”
那邊立刻就回過來了,“日你媽的中軍團!”砰砰的兩槍從他們頭上飛過,投桃報李,也是兩槍。他們轟的一下,把槍都擡了起來,但只有一個開槍的----死混蛋一槍洞穿了對面開槍兵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