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漢卿：“爲什麼？”
死混蛋：“爲什麼的事情多了去了。師座說哪一樁？”
楚漢卿：“我不要臉地追着你，不要臉地問你怎麼打。你都不說。爲什麼現在會跟我說？”
死混蛋：“因爲師座也是個不怕死的。”
楚漢卿：“胡扯。不怕死就能受你個妖孽如此器重？”
他們倆，一個佝僂，一個筆挺，那個佝僂的竭力想挺直自己，但他已經駝成習慣了。
死混蛋：“我投降了，師座，再頂不住了。誰都信你，把命交給你，誰都是。我交給誰？我信什麼？空心人，再一壓就破了。胡思亂想很累人，我不胡思亂想了，投降了。就這樣，找個信得過的人，把事做了。”
楚漢卿：“真的假的？”
死混蛋：“把事情做了就好，有個交代就好。管它真的假的。”
楚漢卿：“……我從來沒指望過你跟我說這話，我不知道該高興還是惱火。我們這些年誓發得太多了，我不想發了，我只能說盡力，好對得起你不知道真假的信得過。”他拍了拍死混蛋的肩，因爲龍紋現在看起來很茫然，而楚漢卿笑了笑：“我得讓你知道，信得過就是信得過，它不叫投降。”
李爾滾離開了炮防洞，在空地上深深淺淺地晃盪。辣不怕從他身邊經過，辣不怕的步子很怪，僵硬筆直得像兩腿間夾着什麼似的。滾啦拿腳絆了他一下，他居然沒撲過去，而是莊嚴地衝滾啦點了點頭。
“你發什麼嗔啊？”
辣不怕：“軍裝不是這樣穿的。”
然後丫伸了隻手，把滾啦衣服上能扣的釦子全扣上了，讓他們本來就很破的衣服更加像塊破布。
辣不怕還有閒散的興趣，晃着他的巴掌：“團長今天捱了幾下五百個？”
滾啦答非所問地：“我們快要做英雄了。”
辣不怕：“哈？他們看得起我們了？”
好在天很黑。李爾滾可以離他覺得的這些不知死活的同袍們遠點。
炮灰團今晚過得不好，因爲精銳的存在。再破的炮灰也想從虛空中抓住從沒有過的尊嚴。
楚漢卿立刻就把指揮部搬到了這裏，精銳們像雜役一樣進進出出。李爾滾不知道今晚怎麼睡得着？----有人正在計劃他們的死亡。
作戰計劃就這樣定下來了，兩百炮灰跟着龍紋爬入山腹，就像毒藥一樣直灌敵人的心臟。
按道理，這計劃雖然兇險，但不是沒有勝利的可能。更不可能變成三千將士之墓。
大霧天，到了，進攻的日子。
戰壕裏的敵軍，抽着今天的第一隻煙；剝出昨天剩下的飯糰；給機槍刷着酒；抱怨着這江邊溼地給傷腿帶來的疼痛。剛盲射完一倉子彈的傢伙又裝填了一倉，向霧氣裏又放了一槍，然後一羣人從霧氣裏衝了出來。
他們像塌陷的石方一樣落進了戰壕，刺刀、砍刀、鏟子和鐵鍬。
死混蛋帶領的人是第二批。他們躍進戰壕並向縱深掩入時，大龍們手頭上的敵軍還在掙命。第二批人置若罔顧地向縱深掩進。收拾那些不喜歡早起的倒黴蛋。
滾啦向他的方向移動，而更多的人從霧裏冒出來，奔向他的方向滾啦終於可以把懸起的心放回嗓子裏，因爲他們還有很多人。
要鑽地下埋着的汽油桶了。他們帶了一盤繩子，死混蛋那盤繩子拿了過來，開始在他們腰上打結，第一個要被打結的就是大龍。大龍有點退縮。
他們都理解，因爲都有點退縮。
大龍：“太小了。我哪兒進得去？”
死混蛋：“別胡扯，都一樣。”
大龍：“哪一樣了？你量好了再告訴我……”
死混蛋不說話了，把繩子交到大龍手上，拔出槍。
大龍：“得得得。”他開始自己給自己打結：“回去的告我兒子別當兵。沒理講的。”
繩子事先處理過的，一根長繩上帶着幾十個結口，其他也開始給自己打着結。大龍又一次整理了他的裝備，把刺刀叼在嘴上，然後貓腰鑽了進去。於是人們只看得見他的屁股了。他的屁股在洞口很是拱動了一會，儘管聽天由命地沒再說什麼，但就那個碩大的屁股人們亦能看出他的猶豫和憤怒。
死混蛋：“繩子一拉直，下一個就上。”
每個繩結中間隔着也就是八米的距離，隨着大龍在裏邊的拱動很快就拉直了，第二個人開始上，第二個是喪門星，第三個是辣不怕，然後是蛇屁股，滾啦是第五個，死混蛋和狗肉在他的後邊。滾啦嘆着氣，趴下，鑽進甬道。黑暗來臨了，但那早已經不是最讓人害怕的部分。
聲音和氣味都出不去，便在這黑暗裏迴盪：刀刺入肉的聲音、把槍口頂在身體上開槍的悶響、被掩住了嘴的呻吟、甚至是動脈被切開血流的奔放聲都驚晰可聞，它們和這甬道里本來就有的惡臭味、和忽然瀰漫開來的血腥味混雜成一個難以言喻的世界。
當身後的微光也徹底消失時，終於習慣了這樣的黑暗。蛇屁股的腳蹬在滾啦的臉上，連蹬幾腳，讓他沒法不想成一個人垂死的抽搐。
“屁股？你沒事吧？”
“沒事。你自己慢慢瞧來細細看。”
那是一具的屍體，前面經過的每人都捅過他幾刀，以至血噴得這個狹小的圓形空間裏到處都是，後面的每個人必須得從他身上擠過去，那表示得臉對臉眼對眼地和他貼在一起，滾啦爬在他身上嘔吐起來，死混蛋用他的槍在後邊捅。
死混蛋：“怎麼啦？”
“死人，前邊的管下刀子不管收場……”
“弄走。這是看出口的。附近一定有出口。”
“卡住啦！”
“弄走弄走。你動動手，活的要被死的噁心死嗎？……求你別吐啦。我也快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