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重要的是狗肉還在他身邊,跟着,瘸着,看着人世間的無聊事,這樣好,這樣就好。
然後他一如往昔去做他該做的事,設他該設的防,分配其實已經接近爲零的物資,打他必須打的氣。人們裝着不知道他已經崩潰了,裝着不知道他從心裏面已經開始碎裂了,一點點的成渣成片成屑成灰。
月亮很好,這地方的月亮,如果它有心好看一點,那就是天下第一的好。
死混蛋坐在那,狗肉趴着。真不知道它是個人還是條狗,它叼回來的那些巴掌拳頭大的小獵物也都給傷員們了,動物不該做這種事的,人都難得做。
他們都快要死了。不他們的身體正在從虛弱變得虛無,但精神卻變得堅硬光亮。像是從灰塵中提純剝離出的鑽石。他們本不屬於這人間。人間如煉獄。不過經過了這場煉獄,他們的神性在黑暗中展露光輝。
第四十九天。像是一場法陣運轉到了最終時刻。像是敵人終於記起了忘記已久的使命。從未有過的炮火在主堡周圍轟炸。
滾啦掙扎着虛弱無力的身體,像是一隻斷了雙後腿的野狗,爬向沙包掩體牆後。
“你……你爬過來做啥子誒”辣不怕說。
“死的尊嚴點。”滾啦這時候一點貧嘴的力氣也沒有,只能言簡意賅的說出幾個虛弱的詞。
辣不怕:“哈哈……”
“直面死亡,坐着比趴着強。”
大龍哭喪這臉:“說的是噢……坐成一排整整齊齊的,死也死出氣勢來。嚇死王八們。”
他說着爬了過去。
其他人也都掙扎着爬了過來。他們實在沒有力氣了,每移動一步,都像是能看見失去的是生命一般。
十五人整整齊齊坐成三排。他們不是坐在掩體後,而是在掩體前,面對着門口。已經不需要掩護了,就等着最終的那一刻。
辣不怕:“王八蓋子滴,這比放鞭炮還熱鬧。你們曉得不,死了人要放鞭炮,越熱鬧越好。”
阿白還在寫着日記,筆比他拇指還短,他又咬了咬筆頭外的木屑。那認真的樣子,讓人想起歷史上一絲不苟跪坐在暗無天日囚籠裏寫史記的司馬遷。
天空突然亮了轉眼變得黑暗,像是急速的閃電,但久久未聞雷響。連炮火聲也沒了。突然之間萬籟俱寂,恐怖的不真實。
“啥玩意兒這是,是不是死了?”良久,大龍問出聲。
辣不怕:“死了後還能說話勒?”
“死沒死,死混蛋最清楚,他家不就是給死人招魂的嗎?”
“噓……”暴風雨前的寧靜。
一向機靈的滾啦這會兒也沒說話,愕然的看着門口,仔細的聽着。
“乍回事這是,一點動靜也沒有。那不成那些癟犢子玩意兒被閃電炸死了?”
大龍:“我滴媽,真神吶。完了,我們這是真死了。”
說着說着他的身子竟然飛出了塵埃。這一幕在滾啦眼裏,像是虛幻的在做夢。
雲鶴滇洲聯通三界的傳送門就在南峯。這是凡人以及下界的神將都不知曉的事情。
連山所挖的主堡正是傳送門所在的位置。
因爲楚漢卿的斷糧。在南峯虎穴裏奮戰的兩百兄弟除了犧牲的,最終都餓的奄奄一息。
在要還魂的時候,那下界的十五神將想起了任務。奮不顧身的殺死連山,摧毀主堡。
這時候,魔族和神族的力量已經覺醒。生死結界籠罩着南峯,也罩住了黃果鎮。
放棄進攻的楚漢卿此刻不得不參戰。還有被捲入其中的數千平民。
此時他們要爭奪的已經不是南峯的領地,是屬於滇國還是蜀國。而是魔族與神族對南峯傳送門的佔有問題。可那些在人間染了人性的十五將士,卻不能眼睜睜看着曾經的兄弟,做爲凡人捲入這場本不該他們受苦的災難中。
更無辜的還有黃果等待他們的親人,情人,朋友。
當力量覺醒時,龍紋大喝着:“衝啊,乾死他孃的。”
響聲震徹天地。後頭跟隨着李爾滾,大龍,蛇屁股等一幫兄弟的大喊。聲音在結界內傳蕩,方圓十里的每個人都聽的見,那聲音像是鑼鼓敲打在心間。這是勇士的吶喊,這是壯士的悲壯,這是一去不復返的激烈。
楚漢卿做爲凡人將士,在聽到這振聾發聵的喊聲後,如棒喝般吐血倒地。
“我錯了。”他說。
“山河破碎,我卻坐視。兄弟赴死,我背信棄義。”他一口鮮血噴涌而出。
“衝,衝,給我衝。”他揮舞着拳頭。
可身邊的兵依舊寥寥無幾。唐基的話猶在耳邊,“楚侄啊,已經停戰了。身體要緊啊。”
“衝啊,幹他孃的。”那河對面傳來的聲音久久不絕,像是響徹在四面八方,又像是在在胸中激盪,佔領了全世界。
他吐着血,舉起衝鋒的刺刀,衝進滇河,如輕狂的少年一般一躍跳上竹排,高呼着:“我來了!”
一聲爆轟之下,聲音嘎然而止,滇江滾着波濤,像是他胸中的激盪。
楚漢卿死了,可這場戰鬥已經不是簡單的兩國之爭,不會結束。
唐基在滇江滾落的石頭中,哭的傷心欲絕,“楚侄,楚侄,你這是何苦啊,你要我如何向你父親交代。”
他痛苦流涕。周圍的兵卻混亂不堪,師座已死,副師座不會打仗。而這片天地黑雲壓頂,彷彿要天崩地裂。他們又一次潰逃了。
“楚漢卿死了,楚漢卿死了,快逃啊。我看見他被炮打死了。”
“快跑啊,回家了!”
“楚漢卿死了,回家了!”
黃果的居民躲在屋子中,從未如此的絕望。那震天的呼喊和槍炮聲,令人心驚膽戰,彷彿浴血奮戰的情景就在眼前,彷彿慘烈的血肉和要命的子彈就懸在頭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