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哀後 >第17章 第十七章 情淺
    看花很無聊,光看女人也很眼花,我找了個清淨地方,讓柳綿教祾兒折花箋,坐在一旁看了半天,見他手實在笨的可以,索性自己親手教他。

    聆風亭中微風輕拂,我們各自提筆,在花箋上寫下自己的心願。

    我寫了年年如期花如舊,偷偷轉頭想看傅祾的箋上寫的是什麼。

    可是這傢伙居然學壞了,手快地藏進了袖子,叫我撲了個空。

    我剛想唬傅祾給我看看,不遠處柔貴人就帶着二三宮女朝我們走來。

    柔貴人一向與司空婉儀走的頗近,死海生波的本事絲毫不遜色從前的蓮花精。

    看她臉上笑得熱情洋溢,我就知道準沒好事。

    這不是預感,是板上釘釘,宮裏放個屁都是陰謀的味道。

    我已經習慣了。

    果不其然,聊着聊着,她藉口替我拂去肩上的落花,連同身後宮女,主僕倆配合完美,一個巧勁就想把我推入池中。

    然而........勁用大了。

    最後落下水的,是她自己。

    也不知是真蠢還是假蠢。

    可惜我還是被她的力氣弄的一個踉蹌,涼亭偏僻,又叫不到人,幸好有傅祾在一旁替我撐了一把,承擔大半的分量。

    眼下無心他顧,一回頭,已見不少宮人跳下水去救人。

    我一邊扶額,一邊在心中默唸:

    三、二、一。

    “聖上到——”

    柔貴人被撈上來時渾身溼透,咳嗽咳的近乎斷氣,哭的梨花帶雨。

    “臣、臣妾本是好心,想替昭儀姐姐和七殿下掛上花箋,不想只是隨口一提,姐姐聽得齊夫人也掛了箋,就、就........”

    媽欸,這語氣,這告黑狀的本事,當個貴人真是委屈了。

    蓮花精後繼有人了。

    話中牽扯到了齊夫人,正好鴉齊就在邊上,半倚在皇帝身邊,單手撫着肚子,還是一貫清冷。

    我既不起身也不請罪,自是一派雲淡風輕。

    傅祾想衝上前請罪,卻被我一晃身形擋在身後,低着頭瞧不見臉。

    皇帝已面露不豫之色。

    兩大巨頭撕逼,不少嬪妃都等着看好戲。

    黃貴嬪還算實心眼,忙出來打圓場:“臣妾方纔都看見了,百里昭儀也是不當心.........”

    柔貴人罩了件披風死活不下去,就地靠着宮人的手抽泣,十分敬業。

    我正想拍拍手給她鼓勁,鴉齊在一旁開了口。

    “是柔貴人自己掉下去的。”

    所有的話戛然而止。

    柔貴人剛拿擦了鼻涕的帕子擦到臉上,這下乾脆都忘了哭。

    她大概也沒料到對方如此不上道,一句話就堵得她啞口無言。

    真可惜了這麼好的演技。

    我與鴉齊一向點頭之交,她此刻肯幫我(雖然我也不怎麼領情就是了),不過看在我們各爲其主的份上,我到底還是感激的。

    這出鬧劇鬧得漂亮,收尾卻收的很糊,傅祾自始至終都不發一言,只將籠在長衣下的手悄悄握住我的,整個人宛如透明一般。

    柔貴人與婉儀的算盤打得再好,也不過鴉齊一句話的事。

    人分貴賤,情論深淺。

    宮裏向來如此。

    我暗自捏了下傅祾的手,示意他無須擔憂。

    傅祾給我一個很肯定的眼神,好像絲毫不擔心我搞不定一樣,順道緊緊地將我伸去的手反握,我抽了兩下才抽開。

    指尖還帶着一抹餘溫,綿延在我心裏。

    有點疑惑,不知道傅祾這兩天又喫錯什麼藥,動不動就逾矩,都忘了我給他教的規矩。

    我於是回頭去看,不想傅裬卻早已換了副恭敬的面孔,垂首立在我身後。

    被柔貴人這麼一攪和,賞花會自然是開不下去了。

    皇帝在瑞昌宮陪齊夫人呆了許久,晚上倒是來了春華殿。

    柳綿和碧水來通報時甚少如此慌張。

    皇帝揮退宮人,親自推開殿門,步行卻有些繚亂。

    隔得遠遠的,我都能聞到那股濃烈的酒香。

    估計是在瑞昌宮受了美人冷待,來我這春華殿找痛快來了。

    真的,他就是想一出是一出,都不考慮考慮自己受不受待見,還有別人樂不樂意。

    沒看我睡衣都換了準備睡覺了嗎?

    皇帝喝醉了,我也沒什麼法子,他駕臨前我剛剛給殿裏的宮人做完思想動員大會,叫他們統一口徑柔貴人素來對我不恭敬,方便隔天就到宮裏到處去傳。

    大晚上能任性走宮的也就這一個男人,我一時也不知該如何相迎,只好讓阮娘速去熬一碗解酒湯來,順便睡衣也得換一身,要換他最喜歡的茜色衣裳。

    真的,我再重複一遍。

    我真的,很討厭茜色。

    解酒湯半天才熬好,動作慢的要死,想給他硬灌都不行。

    畢竟侍寢是項體力活,怎麼都是我累些。

    五十而知天命,皇帝已是五十有二的年紀。

    君王不易老,可一老起來就會發現,自己早已是風燭殘年。

    皇帝的身體是熱的,這種年紀的人要保持健康已經很不容易,何況他還挺健朗,可見補藥沒少喝。

    作爲妃嬪,我總是比他更熱,水一樣的婉轉,順從。

    我突然覺得我的演技也是不錯的。

    只是我好似整個人分成了兩半。

    一半在做着各種和諧運動,一半則漂浮在身子上頭,看什麼都是清醒的。

    我似乎聽到有人在喊着:

    “阿瑜....阿瑜......”

    一遍又一遍,不知道誰纔是他的阿瑜。

    皇帝實在很厲害,分明已經抱着一個人,口中卻不斷念着另一個人。

    我很想告訴他,我不是阿瑜。

    但我只是伸出了雙手,緊緊地抱住皇帝的身體。

    就像抱住茫茫大海中的最後一根浮木。

    半個時辰,還是一個時辰?

    總之過了許久,皇帝終於偃旗息鼓,停下了動作。

    他將我的烏髮攏到一邊,把臉埋進我的頸項,似是告誡似是嘆息。

    “你們都不是阿瑜.........”

    我張嘴,未等說出一字,居然已泣不成聲。

    儘管我也不知道我在哭什麼。

    我只是心裏空落落的。

    很莫名其妙,我覺得我很討厭他,我簡直煩死了這個男人。

    儘管他是我名義上的夫君,還特麼是個皇帝。

    可最終,我發現我們都是一樣的寂寞。

    太寂寞了。

    我哭的有些累,最後伏在皇帝的懷中,與他雙雙睡去。

    唯有窗外鳶蘿垂地,似是看盡春光。

    第二日我起的很晚,睡醒剛好是用午膳的時候。

    幸好皇后尚在禁足,不然哪有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這樣的好事。

    阮娘端來了坐胎藥,吹着攪了半天,絮絮叨叨地說着皇帝又賞了些什麼名貴東西,又是如何吩咐她們不得進來打擾,自己則輕悄悄地帶着內侍監去上了早朝。

    不必感動,他對所有女人都是這個流程。

    我大概是上了年紀,經不起運動,一動就渾身痠疼,並且聞着那股味就覺得沖鼻,意思意思地喝了兩口,就示意她趕緊給我倒掉。

    “叫柳綿備水,我要沐浴。”

    阮娘柔聲應下,替我褪下已有些褶皺的裏衣,不經意間提了一句:“那奴婢着人去知會七殿下一聲吧,免得殿下又在殿中多留一日,誤了去文攖閣的時辰。”

    我神色一頓,頗有些意外:“怎麼,傅祾昨日沒回重芳閣?”

    阮娘恭聲稱是,奇怪的眼神又向我射來,不過依舊解釋道:“七殿下原本是要回重芳閣歇息的,只是回去時聽得昨夜聖上在瑞昌宮受了氣,又來了咱們春華殿,心下擔憂得緊,故才折返。”

    她說得仔細:“後來聖上進了娘娘寢殿,奴婢和柳綿不敢靠近,正巧七殿下回來,便順手拿過奴婢熬煮的湯藥,奴婢料想或許殿下是想娘娘和聖上一道請安,便沒有阻攔。”

    說完她也有些疑惑:“所以娘娘這是沒見到七殿下?”

    我一字一字聽進耳朵,只覺從頭到腳,又冷又寒,連牙根都在打顫。

    心中更是無來由的一股緊迫之感。

    傅祾的婚事被我正式地提起。

    十六,這個年紀是該成婚了,不然那麼多大臣,家裏嫡女庶女一抓一大把沒地方開銷,我自認是個挺開明的人,也想提前享受一波兒子的妻妾在我跟前耍嘴皮子的退休生活,所以我還特地問了問,那日的賞花宴上,他是否已經有了中意的人選。

    誰知,我這一問還問錯了。

    傅祾的聞言只是冷笑,眼底的冷意幾乎凝成了冰,徹骨的寒。

    他許久都沒有說話。

    我以爲他面皮薄,不肯輕易對我坦言,便繼續好言好語地追問。

    實際也是想給自己一個答案。

    “太子的側妃如今都生了太孫,你的婚事,就算母妃不提,聖上也會替你擇選王妃,若是你有喜歡的,母妃可.....”

    “.............”

    我還待說什麼,卻被他毫不客氣地打斷。

    “母妃......?”

    傅祾仔細咀嚼過這兩字,幾乎要笑出聲來:“什麼勞什子母妃,那麼多年,你我二人相伴多年,您真以爲我要的是這個?”

    “您是真不知道,還是裝不知道?”

    他笑着,眉眼溫和,眼底藏着鋒刃。

    他語氣如三月春風,一如兒時與我那般親暱。

    他擡頭,第一次直視我的眼,低聲說出我的名字。

    “非拙........”

    百里非拙,這是皇帝都不會直呼的名字,他心中只剩阿瑜,只有阿瑜。

    我的臉色已然煞白,可傅祾卻不肯放過,輕聲地、執意道:

    “非拙,我愛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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