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哀後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重巒
    

    傅裬是真的想要一個孩子。

    他與我的孩子。

    有什麼比正統繼承人是由自己心愛的女人誕育更好的選擇麼?

    你看江山多好,萬里綿延,都是自己的,恨不得天下所有的好,都是自己的。

    所以有了江山,下一個就是美人。

    美人也是一樣的好。

    雖然很不想承認,可我年歲漸長是事實,傅祾總怕我底子薄,難有妊,便讓心腹太醫日日送來滋補佳品,往來乾壽宮也頻繁了些許,搞得朝野上下都以爲我們母子情深,不是親生勝似親生似的。

    .........不行,想想就很可笑,我還是別想了。

    看着傅祾眼裏的期盼,終是不忍心戳破。

    罷了,隨他去吧。

    孩子不是想要就能要的,還是看天意。

    比母家先來的雲氏與姜氏,貌美自不必說,先帝的話估計全都要,傅祾我不知道,改天叫他跟這兩位見個面,問問二選一哪個好。

    兩位美人的穿着簡而易,袖口的花紋繁複厚重卻不失嬌豔,婷婷玉立,如一對廣寒仙妃。

    一模一樣的衣裳,硬是穿出不同的姿儀,各有千秋。

    我讓姜汐專侍花草,照看昭聖宮的鳶籮,雲小姐性子沉穩,我便讓她負責茶水。

    跟雲太妃沾親帶故的,看着就是親切,柳綿知我心裏更屬意雲氏,日常便總會多教導她,侍奉茶水原是最難的,因爲要記得所有人的喜好厭惡,更要懂得察言觀色,着實比侍弄花草要繁瑣的多。

    雲太妃自先帝賓天后沒跟着大部隊去避暑山莊,一直在自個的毓德宮裏那間小佛堂住着,基本不怎麼見人。

    雲氏進宮後除了我的昭聖宮,便時常去毓德宮小坐,陪她這位表姑姑說說話,雲太妃深居宮闈難免寂寞,有人陪着說說話也是好事,爲此她還特地命宮人送來兩卷手抄的佛經,以示感謝。

    雲氏勝在德行,而姜汐便是勝在美貌。

    可惜美人再美,也比不過當年的鴉齊,姜汐美則美矣,也只不過一副空皮囊。

    更何況她還不聰明。

    在宮裏,聰明人可以有,因爲聰明人可以裝糊塗。

    蠢人是最多的,因爲不會妨礙到什麼。

    美貌也可以有,因爲它可以帶來一時的榮光。

    唯一不能有的,就是情。

    姜汐是真的愛慕傅祾。

    但凡我與阮娘她們說笑,或是東潯前來通報,她的眼中總會燃起幾絲企盼,卻又時刻掩飾,不願流露。

    她愛的卑微,愛的小心。

    我時常見她衝着滿院的鳶籮出神,周身透出的相思之意漫漫不絕。

    看着可憐。

    平昌大夫家風甚嚴,而姜汐卻自小嬌寵着長大,她是繼室所出,又是家中唯一的女兒,雙親又愛若掌上明珠,自然是被養成了驕縱傲慢的性子。

    半月後,家裏的人也到了。

    族裏選出來的,是當年被我鞭責過的那位庶妹,她所生的孩子。

    送來的這兩位,一個嫡出,一個庶出,二人不過十四五上下,跟我當年入宮時一般年紀。

    只怕往宮裏塞人的風,就是從我那庶妹嘴裏吹出來的。

    有她們四個在,傅祾也不便在昭聖宮多留,夜裏也來的少了。

    他雖然從來不跟我說,但他政務繁忙,我不是不知。

    雖然目前看似皇權安穩,實則還是不太平。

    光我知道的,邊境還有擺夷貴族蠢蠢欲動,內有國本無人可繼,臣心不穩,樣樣都是大患。

    唯一值得高興的是,百里氏如今可稱得上大家,傅祾爲了讓我歡顏,又是加爵又是升官,雖然並沒有實權,卻到底堪比三世公卿,躋身一流。

    百里氏一族,也算是揚眉吐氣了。

    更令我開心的,便是我的哥哥百里彰,終於歸朝。

    父親娶了孃親,恩愛相伴,卻也有一兩個姨娘安於家室。

    而阿彰,是我在這世上的至親,除了我的祾兒,便只有他,與我血脈相融,雙手扶持。

    孃親只得我和阿彰兩個孩子,我們是她地位穩固的保障,也是她一生的心血。

    哥哥自小聰慧,卻並無遠大抱負,長成後便被任命瀘州刺史,一去便是十餘年。

    嫂嫂是自小定親的閨秀,溫柔可人,可惜體弱多病,去時也未能給阿彰留下一兒半女。

    傅祾知我思念家人,便私下把阿彰調回盛京,日後讓他不必再回瀘州。

    阮娘也算是阿彰的舊識,得知阿彰進宮那天,竟比我還歡喜,早早地就備下了茶點,還有阿彰素日最愛的瀘州普洱。

    我換上了平常的素袍,周身不墜珠飾,甚至脂粉都懶得抹,等着我的大哥進宮來看我。

    阿彰腰上是玉帶青松,身上是文官的錦袍,眼尾幾絲紋路不添老氣反增儒雅,脣邊笑意清淡,如芝蘭玉樹。

    我揮手讓宮人退下,見四周果真沒了人後,便伸了個懶腰,絲毫不顧及形象:“可憋死我了。”

    阿彰也不行禮,自己找了個位子坐下,拿了塊豌豆黃細細地嚼,語氣還是像小時候替我背黑鍋時那樣寵溺:“都做太后了,也該注意點形象。”

    我踩了鞋襪,話語中帶着自己都察覺不出的依賴:“阮娘天天拿規矩煩我,你就少說兩句吧。”

    阿彰笑笑,道:“誰能想到當初上樹甩鞭子的平陽小霸王,也會有當上太后的一天。”

    我拿墊子扔他,他輕輕一側頭躲過,接着道:“如今我已回京,往後也可替你多回族裏,照看母親了。”

    我點頭:“那就多勞煩你了。”

    阿彰拿起茶盞微抿一口,又放下了。

    我問道:“這是新貢的普洱,我特地留了三月的,不喝?”

    阿彰搖搖頭,語氣還是那樣溫聲慢語,不急不緩:“不是,只是用錯了水。”

    估計是雲小姐上的茶,不清楚阿彰的喜好,用了瑞雪時分的晨露,而不是平陽老家,月湖的清泉。

    我與阿彰絮絮聊了很久,本來還想留他用晚膳,可他直說不必,外臣畢竟是外臣,能不時地進宮看看我,已經很好了。

    阿彰出去時雲小姐正從雲太妃那兒回來,手裏捧着太妃新賞的一對耳環和鐲子,裙襬厚重,她一個沒留神就崴了一腳。

    迎面的阿彰眼明手快,伸手扶了一把。

    雲小姐愣了一下,很快就擺正了姿勢,衝阿彰深施一禮,道了聲謝後便頭也不回地回了自個房裏。

    我貪吃了兩塊胭脂糕,覺着有些膩,便喝了兩口普洱,去去油水。

    我看着一旁低頭泡茶的雲小姐,好心地開口道:“重巒,你下去吧,這裏有阮娘和柳綿在,做事不必這麼拘謹。”

    雲小姐許久都沒反應,我好奇地看過去,發現她手許久沒有動過,茶海都溢出了水她還不自知,可見是神遊天外許久,剛纔什麼都沒聽見。

    我重重地咳了一聲,終於讓雲小姐有了些反應,她忙跪下道:“臣女一時失察,望太后恕罪。”

    我讓她起身,道:“無妨,重巒一向知禮,可是宮裏住不慣,念家了?”

    雲小姐搖頭,道:“臣女在太后宮裏過的很好,加之太后福澤庇佑,臣女這些日子學會了很多東西。”

    她只說自己憂心雲太妃的身子,近日太妃偶感風寒,毓德宮的小佛堂住着也着實簡陋了些,她想及此處,這纔有些出神。

    我安慰她道:“哀家會多顧着毓德宮,你放心便是。想來雲太妃只是過於思念先帝,調養幾日便好了。”

    雲小姐連連拜謝,方纔告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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