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哀後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棋局
    “您來了。”傅容說道。

    他還真是客氣,人都到了都要多次一舉。

    我也不想來啊,這不是你叫忽失偈琍押我來的麼。

    傅容伸手引向長榻:“來了就坐吧,母后不必拘謹。”

    我裂開嘴,假模假樣地笑了一下:“客氣客氣,端王的母后如今已然葬於榆關皇陵,這一聲母后哀家可擔當不起。”

    明顯語氣帶衝,傅容倒也不氣惱:“母后瞧着倒是不見老,還是這般愛開玩笑。”

    我還想頂一句,卻莫名消了氣焰,只感到了無力。

    沒想到傅容不過尋常幾句,竟叫我想起了先帝。

    他們對待旁人,都是這樣客氣。

    冷淡又疏離。

    只是傅容的疏離中,總還有那麼一兩分柔軟。

    柔軟的又不似他母親。

    做皇子的時候就磕磕絆絆,當了皇帝也不着急抖威風,這人總是這樣奇怪又矛盾。

    好在也只是奇怪而已,傅容的手腕跟皇后比起來還是嫩了點,不至於叫我這位前輩刮目相看。

    “站了是有一會兒,不過不急,王爺貴體要緊,看看就得了,站久了當心頭暈。”我一如往昔對待小輩時的語氣,壓住仇恨,反倒還挺親切:“當初一別,到如今也近三年了,不知端王的心疾咳症可還有復發過?”

    “調理了這麼多年,算是坐下病了,想養的時候便養養,無所謂了。”傅容輕飄飄地答了一句,示意我坐下,又親手給我倒了杯茶,纔不緊不慢開始敘話:“只是乍聞七弟不幸暴斃,本王與傅祾手足一場,心中......總是有些難過。”

    “難過麼......哀家看你還真是挺難過。”我儘量讓自己眼中的怒氣和麪上的哀傷看起來真切些,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道:“傳言而已,當不得真的。”

    “可兒臣派人仔細翻查了昨日所有流竄的宮人與內侍,連帶着他身邊的七位死士,確實是死了。”傅容因爲心疾的毛病,話總是說地很慢:“還請母后不要過分傷心。”

    我也學他,笑起來毫無壓力,也是輕飄飄地沒有負擔:“不傷心,先帝子嗣不豐,死完一個還有一個,就怕死絕了,什麼好處都便宜了旁人,到那時哀家再傷心也不遲。”

    傅容知曉我心中有氣,不氣才叫有鬼,於是也不計較,面上從容,從袖中抽出一紙密詔。

    空白的。

    “成王敗寇,我無話可說。”我冷哼一聲,密詔缺了字和碧璽加印,說白了也不過是廢紙一張,自是一眼都懶得看,惡狠狠道:“可惜啊,難得一紙密函,上頭什麼字兒也沒有,你便是想借用太后的名義下詔,尊你爲新君,周到是周到,可惜碧璽遺詔缺一不可,你就是佔了昭聖宮的光,也是名不正言不順,討不了好。”

    我幾句就將他損了個徹底:“也不打緊,病秧子活不久,終究不是好現象,哀家倒是惦念着江山大統,有心想過繼宗室子弟,倒也是個法子。”

    眼瞅傅容臉色白的瘮人,白的死氣沉沉,我這心裏何止叫一個暢快:“這從來只聽過兄終弟及的,咱們大靖也沒個弟死歸兄的先例,要不你此刻死了,哀家倒是可以親手爲你寫一篇悼文,表表心意。”

    既已知曉自己的價值暫且能糊弄住面前之人,我便一氣說了個暢快,語罷卻沒成想傅容這臉變得也是挺快,剛纔還慘白,現下倒是紅潤起來。

    .......他這是被罵出癮了?

    把手上的那張廢紙一攤,傅容倒是端的比我自在:“無妨,母后終歸是要寫的。”

    他這麼篤定,反倒是我開始端不住了,狐疑地看過去:“你這是什麼意思?”

    傅容笑笑,說出的話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平陽百里,如今可是風光了吧........”

    我不想他竟然提起我的家族,便只好沉默。

    “放眼朝中,孔陳二家互爲掣肘,姜氏扶搖而上,太后母家百里,雖不是一家獨大,卻也躋身高門,若說太后安則家族安倒也屬實如此,所謂榮辱休慼,莫不如是。”

    傅容對上我的眼睛,其眼中不起波瀾,堪稱寧靜:“本王的生母已是廢后,而您卻是父皇生前親封的貴妃,太后之位可不可保,能不能保,皆繫於你一人。”

    他成功把我說到啞口無言,卻不見得意的神色,彷彿敘話家常一般:“母后明知如今要保住自己眼下的權位,這太后矯詔就必須要寫,否則以五弟那個廢物,連同他身後的婉太妃的本事,若叫他們得了勢..........兒臣也着實是爲難啊。”

    我聽到此處,終於急了:“你、!”

    可惜傅容不容我打斷,一語就點破我的心思:“兒臣可允母后三個條件,換得母后這封詔書。”

    ............

    三個條件,只有三個。

    他是把我這太后看的太重,還是喫準了我拿不住他,於是直接省去前番試探,利落乾脆,總之先將魚餌拋出,我總是會上鉤的。

    這話一下挑地太明,信息量也大的驚人,竟叫我不知從何開口。

    柳綿被攔在了外頭,可裏頭的劍拔弩張,不用說就能感受到。

    “母后先不急着回答兒臣。”傅容邊說邊命宮人擺上了棋盤,左手執一顆白子,悠然道:“咱們下盤棋吧。”

    .......這種時候,還要下棋?!

    我真是下不好,這種情況有誰能下的好?!

    我沒辦法,咬牙切齒地,順手執了一枚黑子,看都不看就下在了三目上。

    傅容也隨即下了起來。

    他落子的速度也相當快,且毫不拖泥帶水。

    彼此棋路皆是詭詐,不消多時便形成四路圍攻之勢,可你來我往之下,我攻勢厲害,傅容卻也防守的很好,做活了右上角的路又堵住了我的中軌。

    不是說他棋下的好就如何如何,只是其心思縝密,有時亦可從棋盤之間窺得一二。

    我逐漸落於頹勢,好在並沒有被分心,半晌又落了一子,才道:“鳳陽宮的人你不能動。”

    “不行。”令我沒想到的是,才第一個條件,傅容竟一口便回絕了:“她是陳家的人。”

    “陳國公是陳國公,她是她。”我冷靜道:“你怕她不肯退居中宮?不會的,哀家自會勸她安分守己,若是你不放心,就叫小公主挪到哀家膝下來養,孩子是母親的命脈,諒她不敢不聽。”

    “不是。”傅容搖頭,淡淡地說:“因爲她很聰明,您也很聰明,而聰明的女人一旦聯手,就能叫人防不勝防。”他見我緊鎖眉頭,明顯是不信,還解釋了一句:“這是當年廢后同兒臣說過的話,兒臣銘記在心。”

    我沒想到傅容會這樣講,硬是被憋了一肚子的話回去,好久才緩過勁來,忍着氣道:“竊鉤者誅,竊國者侯,你連區區深宮婦人都這般提防,可見爲君的膽量和胸襟也是丁點沒有,這位子換誰坐不得.....你居然也配?”

    “本王自然不配,但既然國都竊了,也就不怕這些閒言碎語,凡事想開便好。”他看向我,眼中平靜地沒有一絲情感:“不過本王會再考慮一二,母后放心。”

    ......這話說得簡直跟放屁沒什麼兩樣。

    我氣得不再理他,只顧看着棋盤,思索良久後,才緩下一口氣,第一個不行,那麼好,咱們繼續說第二個:“哀家的族人雖各自受封高官,卻大多是虛職,哀家還是那句話,你若是不放心,可以撤去彰的官位派他去瀘州,百里氏照舊安居在平陽,不會踏入朝廷一步。”

    傅容緊盯着棋盤,我這一子落下去,他脫口便誇了一句好棋。

    “朕輸了。”傅容很爽快地掃開了棋子,道:“母后好計謀。”

    我贏他一句,可肩上負擔也是半點沒少,只能坦然道:“你想得太多,錯得也就越多。”

    傅容又不說話了。

    廢后當年的教養太過嚴苛,讓傅容本就不實的底子染上了易得病痛的壞毛病,而後太子之位又被後宮爭鬥攪地動盪不安,我很懷疑他這樣多疑多思的心性,很可能做不了幾年皇帝就直接猝死了。

    當然如果他現在就能猝死,就更好了。

    我只恨當初的自己還是太過心慈,沒在他趕去封地之前就弄死他,這個鍋不用別人甩,我自認倒黴,背了就是。

    單憑傅容在汝南那般惡劣的條件下也沒猝死,此刻又是一朝揚眉吐氣,可能身體會變好也不一定。

    .......不行不行,不能再想,再想我真是要氣死了。

    “這棋下的痛快。”等到藏香燃盡,傅容才沏完整壺茶湯,道:“作爲答謝,方纔那兩件事,朕答應母后。”

    傅容不是傻子。

    我在凡事都對他有利的情況下才跟他提的條件,他當然是該答應的。

    外頭早已月上高處,有機靈的宮人點了宮燈和蠟燭,照的殿內宛如白晝一般。

    我見頭兩個條件已經談妥,起身就要離開。

    柳綿在外售後,見狀趕緊上前扶住我,像是避諱氣般,什麼話都不說,只想着趕緊離開此地。

    傅容沒問,我也沒說。

    陳皇后的確是個聰明人,我保下她,一半也是爲了自己。

    至於其他人,眼下樂霞和樂薇尚在宮中,趁傅容剛上寶座還沒放開手的時候,也得趕緊將她們送出去,不然她們任何一個竄出頭,都會成爲傅容手中的籌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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