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哀後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美人
    

    “哭夠了就回去。”我蹙蹙眉頭,差點就蹦出一個‘滾’字,不過女孩子到底金貴,還是沒下重口:“行了,你這事兒哀家心裏有數,安心會潤孳宮呆着去,往後命婦遞牌子進宮也好,年節賞賜也好,哀家都不會再讓你見姜家的人。”

    但還是要警告她:“好自爲之,往後安分守己,重巒是個穩妥的人,她會替哀家照顧你,可別丟了自己的臉面。”

    姜汐見我面色已經不耐煩到了極點,好容易把眼淚憋回去,沒敢繼續在我這兒哭,又見我願意替她周全,還是露出些感激的神色。

    好話不多謝,她福了福身便走了。

    姜汐一走,乾壽宮頓時安靜,跟幾百年都沒安靜過一樣。

    自找的,都是我自找的。

    要是沒那麼多女人,我現在就不會壓着這麼多事,和傅容周旋不累,可和她們周旋,簡直是要了親命了。

    太出神了,被姜汐搞得雞飛狗跳的,是個人都沒反應過來。

    還是柳綿輕輕擰了我一把,被我瞪了眼責怪沒規矩,卻也歪打正着,令我從深思中清醒。

    她也不曉得我在想什麼,只笑着說:“太后娘娘可是餓了?奴婢早讓宮人去做了些菱子粥來,降熱消火是最好的,喝一口嘛~!”

    “氣都氣飽了,要喫你們喫。”我沒好氣道:“一個兩個不消停,也不折騰得厲害一點,盡鬧上不得檯面的,你說忽失偈琍膈應是膈應,損也是真損,跟自己妹妹有仇也不用這麼噁心她.....一個男人還搞這種下作手段,什麼東西啊!”

    阮娘纔不管我氣不氣,該勸還是得勸,菱子粥還是得喝:“生氣也彆氣太久,氣壞了身子不值當,姜家那裏娘娘管不了,叫彰大人去治治,也是行的。”

    不行,不喝就是不喝。

    我一翻白眼,翻完纔想起我特麼是太后,懨懨道:“沒胃口。”

    喝不下,喫不下。

    我需要靜靜。

    把她們都轟出去了,只剩我自己。

    獨自一人抱膝坐在塌上,這個姿勢很不雅觀,而且腿麻,維持的越久,腿麻也就越久。

    幾乎是下意識地,我從內襯中摸出那塊環佩,摩挲於手心,感受它的溫潤。

    傳聞玉皆有魂,而血玉尤甚,因爲它凝聚着守護之人的心血與精魄。

    玉碎了,人也就不在了。

    還好,補回來了,補回來就好了。

    這東西好,傅祾送的沒一個不好,因爲是傅祾啊。

    阿彰說我是萬年不動心的冷血怪胎,難得被迷了心竅,就等於走了不歸路,拉不回來。

    這話真tm對。

    不迷了心,誰還會替他周全,誰還替他苦哈哈地守着前朝和後宮,有點腦子的都撂挑子不幹了。

    我從沒有這樣思念過一個人,我以爲自己驕傲地足以爲他遮風擋雨,與他並肩而立,在阮娘她們面前,我對傅祾的感情偶爾流出幾分,也是恰到好處,因爲我們如今分離,相見之日尚遠,卻也有個盼頭。

    其實還是不願意的。

    不願意叫她們發現我的脆弱,發現我對自己的自卑,發現我與對傅祾的感情,早已深入骨髓。

    他在,哪怕每日只能說一句話,只能以眼神交匯,可我知道他就在這裏。

    但只要他一不在,我就連安慰自己都做不到。

    我將玉佩放回去,緊緊貼着肌膚,恍若與皮肉合爲一體。

    什麼都不圖,只圖個心裏安慰。

    之後我喚來阮娘,問道:“人都安排好了麼?”

    阮娘點頭,明明內殿已經美人了,可還是壓低聲音,爭取靜悄悄地:“彰大人擇了三人,眼下皆已做了右相門客,不日就可進入朝堂。”說到這裏,她還着意加重了語氣,提了一人:“旁的就不說了,只其中一位,倒是有些來頭,乃右相故交之子。”

    “故交之子,那不挺好的。”我眼神空空地虛望着,嘴裏道:“清官難爲臣啊,肯定是清過頭了,所以被人弄死了吧?”

    阮娘點頭稱是。

    阿彰挑的人我還是很放心的,因爲不放心也沒用,沒更多的人可供我細挑了。

    條件好的時候,當然山珍海味緊着喫,但是條件不好,那就老老實實挑米飯啃,就不要磨磨蹭蹭想那麼多了吧。

    如今我迫切地需要培植自己的勢力,用以分裂朝中局勢,以便將傅容推至深淵——說難聽點,就是想氣死他。

    所謂的故交,不過是右相孔大人年輕時的一筆冤枉債,一手賄賂,兩箱金銀,誤了冤情,填了性命。

    所以清廉的人死於非命,留下一子得以保全;而不清廉的卻是扶搖直上,子孫滿堂。

    很正常,這世道本來就是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

    阿彰初時找了整整三年,又花費三個月,才說服此人回到上京。

    這些官場祕辛,我多半都是知道的,因爲多半都有跡可循,只是沒人敢查。

    如今傅祾不在,我才能放心大膽地用上。

    用計謀,實話講,傅祾也未必能有我這般手段。

    不過女人嘛,還是形象要緊,也不能太強勢了。

    私心裏是不願的,不願叫傅祾看向我的眼中多了猜忌,人心皆易變,屆時某些東西可能真的會越來越少,甚至散去,哪怕出發點是真的,他是真的愛我。

    ——要說愛,我又何嘗愛的不小心。

    “孔大人老奸巨猾,能力是有的,這點我承認。”我扶着阮孃的手,歇夠了,就緩緩地朝外走去:“只是姜家大權獨攬,傅容個傻子急匆匆把他那些叔伯找回來,不就是看不得臣子勢大,也看不得孔家勢大麼........自然,我也是這麼想的。”

    阮娘笑了一笑:“制衡之道,聖上做不了,太后出面做也是一樣的。”

    一樣,肯定一樣。

    我和傅祾本就是一體的。

    朝外看,乾壽宮的鳶蘿終於開了一點,可能是我這頭的心理作用,又或者是最近的天氣真的不好,這花開的有點小氣,開的有所保留,總之就是不如當初在春華殿那般豔,豔的宛如絳紫的霞光錦,就單靠一個紫,連正紅都無法蓋過的紫,那般的傲然。

    乾壽宮沒昭聖宮華麗漂亮,只是隔壁有個碧玉臺,臺上立着摘星樓,層層堆砌,奪目燦爛,以日月爲飾,隻手便可摘下星辰(摘星星都是瞎吹的,只是建的高而已)。

    這是開國年間,聖祖爲了他的髮妻而建,爲的是兩人白首之後,還可雙雙踏上高樓,俯瞰他們的江山。

    傅祾曉得我愛去往高處,便在登基後下令將此樓重新翻修。

    人往高處嘛~高處其實算個修飾性詞語,這破樓隔了幾朝,修不修也就那樣,碧玉臺荒廢多年,也早已沒有昔日的光彩。

    傅祾不在,我始終不願一個人上去,便只在下方站定,深深地看着。

    阮娘見我久久不語,又恐我着涼,忙回去取來紅緞披風爲我係上。

    這是當年做昭儀時,先帝偶然賞下的,也是唯一一件不是茜色的衣裳。

    自打做了太后,我就命人把那些玉服錦衣都給燒了,唯獨留了這件。

    心理陰影大到看見茜色就想吐,大抵我心裏還是怨的。

    一個皇帝要走專情人設,可惜沒有走好,最後的下場就是這樣。

    活着的沒一個念着他,死了的.....反正是死了,有什麼話你們都到地下自己說去吧。

    我想到這裏,心有所感,加上今日也不是什麼陰雨天氣,大太陽掛的耀眼,這光照的人得眯起眼睛纔行,所以我倒還有興致出來走走,也有興致打扮打扮。

    阮娘見我難得心情好,便想張羅些糕點,暖一壺駿眉紅茶,好好在碧玉臺歇上一歇。

    古舊的高臺之中,唯有一抹紅色最爲奪目。

    金邊紅緞,綠衣美人。

    或許來人路過時,看見的便是這樣一幅場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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