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我這等口才.....竟然還聊不過她。
低頭看看泛黃冒熱氣的茶盞，我終於確信了曲貴妃的確是生活頗有情調，但在茶藝上就像個白癡一樣一竅不通。
茶是好茶，用的也是上好的白尖，泡開後葉脈微紅，葉底嬌嫩完整，過掉第一盞水的茶湯仍舊明黃清澈，散着一股子甜苦的清香——可惜泡茶的人班門弄斧，喝茶的人也不聞其道，那再好的茶葉也是白搭。
曲貴妃實在是很好客的，越難喝越是要我喝。
真是跑都來不及。
曲貴妃講講話就要離開一下，回來時就能看出臉上補了妝粉，一屁股坐下，那些個宮人又重新暖了炭爐，身邊的小宮女甚至給她的雙足仔細裹了層軟羊皮做的套子，這些個準備工作都做完，她纔算舒服地坐在到塌子上。
我注意到那鞋套子做得又精細又服帖，薄薄的一層，跟透明的羊脂玉似的，香軟異常，不免十分新奇。
這個腳是有多精貴啊...........
不過新奇歸新奇，我也沒好意思問，免得沒個長輩的樣子。
就這麼陪貴妃幹坐半天，我熱的後背後都冒起了細汗，看着曲貴妃十月的天裏就開始用上了手爐，那模樣要多小心就多小心，不禁打趣道：“貴妃倒是和從前的恆貴太妃似的，都這樣畏寒，先帝那時心疼壞了，還賜了一味暖香，就爲叫貴太妃睡的安穩些。”
似乎明着看，永遠是恆貴妃萬千寵愛，連當初爲深愛之人親手調配的暖香，都能轉手賜給旁人。
而季貴妃那裏........
算了，不提了。
“也是臣妾身子不中用，叫太后娘娘見笑了。”曲貴妃柔柔地垂下頭，愛憐地摸着自己的肚子，語氣也輕飄飄，宛若一團雲煙，叫人連呼口重氣都不敢，生怕把她給吹散了。
燈下看美人，越看越精神，如果她這嘴不是這麼能叭叭的話，我是很樂意和曲貴妃喝茶聊天的。
我猜貴妃這樣的款式，這副無論男女皆脈脈含情的溫柔眼波好看是好看，對於男人當然也是受用，可要落在同是女人的朱皇后身上，估計就只剩暗自氣悶的作用了。
她端起茶盞，拂去上頭的葉沫，似乎一點都覺不出有多難喝，只笑着說：“臣妾原也不懂這些品茶的細碎工夫，只知是擺夷恭賀聖上登位時送來的白茶，據說一斤值百金。其實要臣妾說啊，帶回來拿水浸了還不都是一樣的，不過是圖個新鮮罷了，太后娘娘可懂茶麼？”
她說罷看我一眼，眼中仍是秋水盈盈：“啊，還請太后不要嫌棄臣妾多話，臣妾這裏平日除了聖上，多半都是沒有人來的。”
“無妨無妨，皮毛而已，先帝好丹青，嬪妃多擅丹青，這茶道哀家確實不太懂。”我三言兩語打發她，還不忘賣弄一下：“不過這白牡丹的確是白茶中的極品，須拿積年的紫壺衝過三遍，濾出杏黃的湯色，待醒至半刻後方可飲用，且不宜空腹，否則降火之效太過，反而不美。”
曲貴妃眼底有光一閃而過。
她見我說的這樣細緻，便饒有興致地問：“那依太后的口味，該選些什麼茶點予以相配？”
我笑着朝阮娘擺手：“還不去做疊五香酥，再裱一盤豆沙花相糕來，乾壽宮的糕點是宮裏一絕，也給貴妃嚐嚐鮮。”
曲貴妃行禮謝過，聞言輕輕一笑：“花相糕聽着不錯，要是有牡丹糕就更好了。”
喫個糕都要試試探探，我好累啊........
“芍藥乃花相，比之花王牡丹，形有餘而色不足，真是就差了那麼一點兒，就那麼一點兒都不行。”我接着道：“皇后宮裏做的牡丹糕或許更正宗些，貴妃下回請安說不準就能喫到了。”
還好，她沒覺得我不給她面子，只說：“臣妾不過是覺着白牡丹聽着有些意趣，喊起來口齒留香罷了，倒是叫太后您多想了，是臣妾的不是。”
我聽她笑着岔過話題去，便也不再多言。
阮娘適時地端着喫的進來。
我挑了一塊豆沙做的芍藥花瓣，雖然只有兩個指甲蓋那麼大，一口吞的話能來十個，可惜宮裏人就是要裝腔作勢，我還是端着斯文一口一口給抿下去了。
甜甜的，糯糯的，是好喫。
曲貴妃捧着手爐，也挑了一小塊，再從一小塊裏舀了更小的一小塊。
她放進嘴裏嚐了嚐味道，就放下了玉勺。
貴妃不光體態語調是個病美人，連胃口也是。
病的程度，那估計是半真半假，病是真病，但是離死還很遠。
“臣妾體弱，實在克化不動，怕是再好的東西也咽不下去。”她掩了掩嘴，有些可惜道：“就這麼一小塊也不行了。”
做寵妃真不容易，不是體弱就是薄命，喫個東西都不能好好喫，怕也是思慮過甚，勞心勞力給累出來的。
我於是勸慰道：“你還年輕，不愁不能好好保養，如今更是再度有妊，喫穿用度更要格外精心，宮裏什麼好東西沒有，又不是喫不起。”
曲貴妃點頭，剛要說手爐涼了要換些炭，外頭便躍進來兩個稚嫩的身影。大的那個十一二，小的那個不過八九歲，都是她的兒子。
大的那個步伐穩重，走路稍慢，小的那個跟在後頭，卻一步三跳，口中連連喊着母妃，頗有些耐不住性子。
只是見到我時，兩個小人都不約而同地有些拘謹。
他們只知道乾壽宮裏有個太后，被皇后從昭聖宮趕出去的，逢年節家宴從不出現，他們根本就沒親眼見過，這樣的反應也是正常。
“寬兒，懷兒，來母妃這兒。”曲貴妃一手虛摟了一個，會生會養就是好，兩個兒子託的她底氣都足了。
她示意自己的兒子向我請安：“快來拜見皇祖母。”
我趁着她對着自己的兩個兒子，轉頭狠狠地壓下嘴角的抽搐。
蒼天啊..........
我不過三十有五，還是虛歲，不說貌若好女，也好歹是風韻猶存。
荊兒和綴兒還堪堪稚齡，我不過這一年纔剛開始做生身母親，我的孩子離成人還有十年光陰，祖母二字於我，實在是愧不敢當，愧不敢當，別了別了。
我受不了了，於是又開始埋怨起傅祾。
你倒是跑了，跑的痛快，在別地發展支線去了，結果居然把這麼大鍋的爛攤子扔給我。
也不知這‘皇祖母’一職我還要做多久。
.........NND.....我怎麼就成祖母了呢！？
阮娘不知什麼時候，就已經擡頭望着檐壁，依舊裝的面無表情。
很好，她以爲自己憋笑我就看不出來嗎！
我狠狠瞪去一眼，忍着抽筋的眼皮受了兩位皇子的禮，順道乾巴巴地表示慰問：“這......這個孩子們長得就是快，轉眼就這麼大了啊........”
曲貴妃到底識時務，也會做人，見我尷尬，便命宮人領走二位皇子，又親自替我將茶盞滿上：“在王府呆慣了，一時間搬進了宮裏，又驟然見了太后娘娘這般雍容之人，難免拘謹些。”
我被悶頭誇了一通，心裏也沒開心多少，只憤憤地想着；
祖母，誰稀得當這個皇祖母。
........行，給我等着。
——等傅祾回來，一定要他好看。
《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