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說的不錯,閘柄放下之時,便是閘房倒塌之日。
閘門大開,急水頓時傾瀉,剎那間便淹沒了橫橋之上的數百名塗谷將士,而後,急水頓緩,將那橫橋外的幾千名塗谷士兵都沒在水流之中。橫橋上的塗谷將士被急流衝昏了頭,怕是再無生機,至於一旁被水流淹沒的士兵,若是不通水性,也應是難逃此劫。
“啊~”閘房之外傳來慘叫。江原輕笑,想來是水流已然出閘,淹沒橫橋了。
“哈哈哈哈哈,看他們還能有多少兵士能夠活着走到羅都城。”袁副將大聲笑了出來,隨之而來的,還有閘房倒塌的聲音。
“砰——”
這是袁副將聽到的最後一聲響。此後塵間種種,皆與他無關了。
閘房倒塌,巨石木柱皆壓在江原身上,他的耳邊‘嗡嗡’的響着,身體不停抽搐,止不住地嘔着鮮血。
滿兒……
也不知是不是幻覺,江原眼前突然出現了一位白衣星君。對,就是話本中常常提起的星君。出塵不染、超然物外。
江原擡眸,看了眼這位白衣星君的面龐。
“蒼……梧。”江原使出全身力氣念出了這個名字。他眼前的這位‘星君’,無論是外在,還是氣度,已全無當日江湖小道的模樣……
“你可還想見你的夫人?”蒼梧問道。
“滿兒……”江原此時氣血甚需,能說出這兩個字,已然是上天的恩賜。
“我可以幫你。”蒼梧站在那邊,俯看着灰頭土臉,滿身鮮血的江原,語氣不急不慢,氣定神閒。“你乃天生仙格,只要你答應我,隨我修習道法,千年之後羽化登仙,我現今便可助你續命,去見你夫人最後一面。”
修仙習道,了卻塵緣,捨棄私情……換得見她最後一面。
“嗯。”江原咬着牙答出了這個字,面上的血與淚相互交織,如今,他的臉上已見不到那少年意氣了。
蒼梧俯身,將手放在了江原的眼睛上。
江原只覺周遭一片黑暗,而後便了無知覺。
他再醒來時,已身在圓滿醫館了。
“滿兒。”江原快步跑進後堂,一入眼,便是滿地的鮮血。
唐滿躺在牀上,下身不斷流出鮮血,緩緩滴落在牀沿,而後流下地面,染得滿屋血腥。
小糰子像是感覺到屋裏來了人,搖着尾巴就跑到了江原腳邊。
“滿兒她怎麼了。”江原愣在原地,不敢上前。
“她死了。”蒼梧出現在江原的身邊,淡然道。
“死……”江原睜大了眼睛,一臉的不可置信。他的滿兒死了?那他這些天來的苦苦支撐算是什麼?他今日豁出命來打開閘門又算是什麼?“不可能,不會的。”
“人各有命,節哀。”蒼梧說道。語氣裏卻無甚感情。
“人各有命?”江原緩緩走到牀前,想要拿起牀邊的剪刀,伸手卻觸之不及。
“你想殉情?”蒼梧問道。
“爲什麼我碰不到它。”江原眼中的不可置信緩緩轉變爲了驚恐。
“因爲你現在只是一個魂魄而已。”江原的身體已被蒼梧收起,待江原見完唐滿最後一面,他就會爲江原實行轉生之法,而後教他道家法門,練就仙軀。
“你沒死,以後也不會死。”蒼梧淡淡道。“我讓你見了她最後一面,你便也要履行承諾,隨我修習。”
“可我想與她一起……”
“你的生命有千萬載,你與她共度的一年,在你的生命裏,終將猶如花落水間,漾後無痕,該放下的就放下吧。”蒼梧走到江原跟前,定定地看着他的眼睛。
一陣天翻地覆後,江原再沒了知覺。
睡夢中,他似乎聽見有人在說話。
“仙人睡一日,世上已百年。塵歸塵,土歸土,高樓大廈皆傾覆。”
*
“滴答。滴答。”
他似乎已習慣了這個聲音,所以從未想過這聲音是從哪裏來的。可今日,他竟有些好奇了。這些年來一直縈繞在他耳邊的聲音是什麼呢?他好想睜開眼睛瞧瞧。
江原緩緩睜開雙眼,首入眼簾的,便是自己的鼻尖,而後便是無盡的黑暗。
“滴答。滴答。”
是水聲。清醒的他,辨出了這種聲音。
他緩緩坐起,周遭突的升起藍綠色的螢火,照亮了整個黑暗領域。
這裏是山洞。
他站起,尋找着出口。終在不遠的地方,看到了陽光。他循着光而去,走出了這個充斥着溼氣黏膩的地方。
江原的眼前是一片鮮花碧草,再遠一些竟還能看到浪花的泡沫。
江原轉身,看了眼身後的洞穴。這就是他之前睡覺的地方?他擡眼一望,這洞穴之上竟寫着‘滿月洞’三個大字。
“滿月洞?是哪裏?”江原一陣眩暈,眼前風雲變幻,自己卻什麼都想不起來。他究竟是怎麼到這裏來的?
“這是我爲你挑的修習寶地。”不遠處傳來蒼梧的聲音。
江原放眼望去,這才發現蒼梧正在一棵樹下眯眼小憩。
“我要回羅都城。”雖然江原不知自己爲何會在這裏,但他記得他還有一個家,一雙父母與一個懷了孕的妻子。
“羅都城?現在可沒有羅都城了。”蒼梧站起,悠悠地走到了江原面前。
“你什麼意思?我要回去。”
“你沒有家了,你的父母妻兒全都化爲塵土了。”蒼梧拉住江原的衣襟,一個變幻,就將江原帶到了羅都城。
但是,現在的羅都城已經不叫羅都城了……它叫京都。
街道繁華似錦,人聲鼎沸,熙熙攘攘……
江原憑着記憶,跑到了江府所在之處,可如今這個地方已變成了一間衣裳鋪子。
“你妻兒死的那天,塗穀人大舉進攻羅都城,幸得城中千名將士以身殉戰,才得以保下此城。可不過數十年光景,都羅陳嗣政變,這江山終究還是換了個主子。”蒼梧說道。
“數十年?”江原一愣,他睡了這麼久?
“你已睡了百年啦。”
你已睡了百年啦……
江原鼻子酸楚,可再流不出淚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