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愣怔了多久，突然屋外響起了叩門聲。
穆芸箏回過神來，小心把信紙摺好包着小金鎖塞到了袖袋中，這才轉身去開門。
見姑娘這麼給面子，卉莞頓感涕零，“姑娘，您快去勸勸吧，東家吵着鬧着要喫八寶鴨，阿壽姑姑們都快急死了。”
穆芸箏只覺腦神經都要繃斷了，忙扶着門框把鞋穿好，領了卉莞來到前院。
只見宋公坐在主坐上，正指揮着家僕們撤去堂屋裏所有喪葬事物。
秦隱問道：“東家，這屍首怎麼辦？”
宋公攏着袖子挑刺：“怎麼來的怎麼送回去，實在不想送就地找個地方埋了，權當用來鎮宅。”
穆芸箏：……
好啊計劃的挺周密的，連屍首都準備齊全了。
常管家忙道：“埋了陸縣令那邊沒法交代，還是運回去吧。”秦護衛忙應聲，讓阿良他們拖着躺了屍首的木板往後門去了。
宋公道：“都收拾乾淨，晦氣死了。”
穆芸箏忍不住嘀咕：“還不是自己弄得。”
宋公聽見了，轉頭看了看外孫兒，又一言不發地轉回頭去，“我的八寶鴨呢？”常管家忙應道：“這宰殺拔毛也要時間，您再等等。”
宋公道：“那炙羊腿呢？”常管家道：“現在這個時候上哪找鮮羊腿啊。”
宋公眼看就要發作了：“那畢羅糕呢！”常管家道：“現在這個季節，別說新鮮櫻桃，櫻桃幹都沒有。”
宋公氣的吹鬍子瞪眼：“我每月給你們發幾貫幾貫的月錢，到頭來什麼忙都幫不上，要你們有何用，全都回家種地去算了！”
一衆家僕忙低下頭去幹自己的活，生怕東家生氣起來挨個數落過去。
穆芸箏看不下去了：“姥爺你要鬧到什麼時候？”時人講究一日三餐，日入不食，宋家自然也不例外。如今姥爺年事已高，腸胃比不得青壯年，尤其是在飲食方面，她囑咐過多少次要少油少鹽忌酒。
往常外出與當地的商戶約談生意，在食肆裏喫個小酒，秦護衛都會給他把着度。更別說這都大晚上了，又是八寶鴨又是炙羊腿畢羅糕的，就不怕喫下去積食難受得睡不着覺。
宋公見不得外孫兒爬到頭上，氣急敗壞道：“我數落自家的下人，輪得到你管？”
穆芸箏聽罷臉色難看到了極點，她點點頭道：“我一個外姓人，當然管不着你。”說着甩下了卉莞大步往門口走去。
宋公喊道：“你敢走出這個家門，我就打斷你的腿！”
穆芸箏頭也不回吼回去：“你儘管打斷好了，反正只要留着我一條命，照樣能給你宋家延綿香火。”
說來說去又繞回了這個話題上，宋公頭痛不已：“走走走，都給我走！走了就不要回來！！”吼完似乎看什麼都不順眼，一拂袖把案几上的杯杯盞盞全掃到了地上。
丁零當啷掉到地上，碎成了一片一片，堂中家僕立刻停下動作，大氣也不敢出。
而那廂穆芸箏已經打開了門，頭也不回的走了。
宋公發了一通火總算冷靜下來，趕緊往外頭張望，哪裏還有外孫的影子，“秦隱，趕緊把孫小姐找回來，這大晚上的一個姑娘家在外面瞎逛成何體統！”
秦護衛感覺出了姑娘的不懷好意，心裏打起小九九，現在跑還來得及嗎。
“你最好不要耍花腔，環兒的賣身契還捏在我手裏。”說着似乎爲了證明所言不虛，從袖帶中抽出了一張箋紙。
秦隱苦笑道：“姑娘，您就算不用武環威脅，小人也會知無不言。”
穆芸箏點點頭：“很好，我且問你，今早你們串通我院裏的丫鬟迷暈我後，到底對李吳一說了什麼？他又爲什麼會突然改變主意，帶着我私奔？”
秦隱有些詫異，“難道李小郎沒有同姑娘細說？”
穆芸箏搖頭，李吳一這人性格好是真的好，但實在太過悶騷，什麼都藏在心裏，她又不會讀心術，如何知曉他的想法。
“倘若李小郎沒有與姑娘細說，必定有他的苦衷。姑娘不妨想想，他爲什麼不肯據實相告。”秦隱引導着，既做到了不出賣李吳一，又出言提點姑娘，當真面面俱到。
穆芸箏向來虛心受教，聽到秦隱的話後，倒是開始反思自己了。
她把所有事都捋了一遍，從李吳一闖入宋宅開始，他半年前被逐出軍營，當今世道，出入城鎮縣城，若沒有一張路引寸步難行。所以平民百姓要想跨越半個疆土前往鄰國，必需要朝廷下放的官方手書，方能順利通行。
可李吳一一來被貶斥爲民，二來沒有義務跟着狼騎營前往渤海。無論怎麼看，渤海一役都跟他沒有關係。
而先前他的精神狀態差到了極點，只有睡眠不足的人，纔會出現那樣的症狀。他爲什麼要那麼拼命地趕路？就不怕連續熬夜中途猝死？
她雖然不瞭解固北軍的行軍速度，但還記得在後世的國土疆域圖裏，甘州坐落於甘肅，幽州則是北京一代，全程一千四百多公里的路途，再加上山川起伏，天塹險阻，不可能直線到底的抵達幽州。
所以任憑狼騎營速度再快，想要率領這麼龐大的一支隊伍，肯定要中和了所有將士的體能素質，才能確保所有人安然到達目的地。
單從李吳一的表現來看，狼騎營的整體武力值應該相當的高。若人人都是一等一的高手，損失任何一個都是固北軍的損失。
早前她就聽姥爺說過固北軍狼騎營專御狼騎，這些軍狼混過種，比雪橇犬大很多，也更強壯兇惡。若真是這樣完全可以兩班輪流駕馭，根本沒必要像李吳一那樣拼命。
這也正說明了李吳一會那副樣子，完全是被人當牲口使了。既然已經不是同僚，糟踐起來就沒有心理負擔。
但他肯那麼拼命，是認定了自己有機會重回固北軍。事實上一開始他也是這樣認爲的，正因如此纔會對剋扣出海名額那樣深惡痛絕。
之後他毒發吐血，可能跟急火攻心有關，也有可能是喝下了用酒調製的麻沸散，刺激到了受傷的胃壁，但直到第二天早上，他的態度還是正常的，真正發生改變是在自己昏迷以後。
她當時還特意看了下日頭，正好晌午時分。
一個人在這麼短的時間內態度急轉，這太不正常了。除非這件事觸及到了他的底線，纔會使之心念俱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