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都說到了這份上，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呢？那金鎖雖然精巧，不瞭解內情的人看了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但當事人親身經歷過，如何發現不了其中端倪。
而先前她把鎮疆王錯認成李吳一，二人之所以會有幾分相似，不是什麼巧合，而是因爲他們有血緣關係啊。
穆芸箏不由腦洞大開，想到了一個非常不得了的可能。
當年肯定是出了什麼事，姨母將自己的孩子調包，委託僕從送出宮去。又不知何故落到了鎮疆王手裏。
鎮疆王深諳聖人脾性，知自己功高震主，索性孤寡半生讓聖人放鬆警惕。可他隱忍多年，絕不會這樣便宜好兄長。
就謀劃與宋家聯姻，把這個孩子暴露在衆人視野，如此一來，其生父必定會將當年被偷偷換出宮的兒子，認作胞弟養在外的私生子。
聖人得知手握重兵的鎮疆王生養子嗣，卻瞞不上報居心不良，必定會想方設法除之以絕後患，輕而易舉就達到了父子相殘的目的。
聖人尚不知自己已經入局，還自作聰明地想過了這麼多年，胞弟還像爛泥一樣扶不上牆，做兄長的應該教教他何爲權謀之術。於是御筆一揮，攪和了李穆二人的婚事。
如此一來李吳一必定會對聖人懷恨在心，等仇恨種子在心底裏生根發芽，鎮疆王再使計謀，將李吳一逐出軍營，時候再讓他相信聖人辱你殺你，我是爲了保護你，纔會出此下策。
按照李吳一的脾性，必然會爲先前誤會了鎮疆王一番良苦用心而深感愧疚，從此對他言聽計從。待得時機成熟舉兵謀反，他就是鎮疆王手裏的一柄誅心之劍。
打通了關竅以後，穆芸箏出奇放鬆下來，看向聖人的眼神也帶了一絲憐憫。果然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倘若他當年好好善待娘子，她又何必設計將自己的孩子送出宮？
她仍是想垂死掙扎一下，“但天底下寄名鎖千千萬，陛下僅憑此物下定論未免也太武斷了。”
李天鉞聽到質疑，似是想起了什麼值得回憶的事，手指翻轉着小金鎖道：“這寄名鎖，可不簡單。當年先帝初登大寶，巡查鑄幣錢監試火之時，將從前在晉王手下當差時得來的免死金券置於爐中，這才得來了兩枚金鎖。
先帝親口囑咐，免死金券乃是前朝舊主所賜，他有幸得勢，從舊主手中接掌了河山，如今舊朝不再，金券亦失去了它原有的價值。但後人應當謹記光復基業不易，他會將其回爐重鑄，一分爲二打成寄名鎖的模樣，即是寓意新朝初立，猶如襁褓嬰孩脆弱易折。需得天下臣民共同輔佐明主，創盛世之大同，鎖千秋之基業。
當時兩位皇子有幸觀摩，各得其一。這看似輕飄飄的小物件，卻承載了君父的諄諄教導……”
穆芸箏沒有聽說過這個故事，但這一點都不妨礙她將這個故事繼續延伸下去。先帝崩殂以後，聖人登基爲帝，與皇后育有子嗣，他就將這塊金鎖交給皇后，對下一代寄予厚望。可後來又爲什麼會鬧成這樣呢？
“可陛下也說了，此物並非獨一無二。它爲什麼就不能是鎮疆王傳承給下一代的呢？”
穆芸箏道：“鎮疆王權勢滔天，卻半生孤寡。民間的坊市裏間不乏有亂嚼他與娘子舌根的人，但明眼人自然看得出來他是怕自己權柄太盛，會招來帝王猜忌。索性連子嗣都不留了，這樣一來就會營造出一個假象，讓旁人以爲他是孤家寡人一個。勢單力薄的孤狼，遠沒有羣狼可怕，您說是也不是？”
聽着似乎有點道理，李天鉞饒有興味道：“繼續說下去。”
穆芸箏絞盡腦汁：“可俗話說的好，不孝有三無後爲大，鎮疆王必然不甘絕後。而他又在北境經營多年，在自己的地盤上藏匿一個私生子，是很容易的事情。”
李天鉞思索了良久，見她一臉真摯，不由嗤道：“你說的這些朕都知道。”
穆芸箏心中叫苦不迭：“那想來陛下應當知道李吳一這個人了，他來幽州之前遭人下毒暗害，機緣巧合爲民女所救，後來他感念民女的救命之恩，這纔會將金鎖留下充當診金。但李吳一顯然還不知道自己的身世，要不然也不會將這麼重要的東西轉贈他人。”
李天鉞狐疑問道：“這麼說來，皇后並沒有將孩子掉包送出宮？”
穆芸箏知道這是一道送命題，無論如何作答都會觸到聖人的逆鱗。只好模棱兩可道：“民女不知，但能肯定的是滴血認親確實做不得真。”
李天鉞心中暗嗤小丫頭心眼多，“回去吧，但今晚的事若是透露出去半個字，你應當想得到會有什麼後果。”
穆芸箏趕緊爬起來跪拜謝恩，然後低着腦袋退出了偏殿。
等行至殿外，呼吸着外頭冰涼的空氣，有種劫後餘生的錯覺。她扶着甘露殿的殿門，亦步亦趨地回立政殿。可走到半路，看着遠處燈火幢幢的巍峨殿宇，竟一時覺得天地之大，卻無一處安身之地。
倘若李吳一是聖人的兒子，那就是自己的表兄。姨親兄妹結親，放在後世，妥妥的是近親結婚。從心理上，她就接受不了這個事實。
而若是鎮疆王的兒子，就更加不可能在一起了。只要聖人在位一天，就絕對不會允許手握權柄的親王與富可敵國的宋家有任何牽扯。
所以李吳一，你到底是誰啊……
而甘露殿偏殿內，帝王看着左右掌心的兩枚金鎖。一旁的金桂低眉順目地站着，眼角餘光落在了兩枚寄名鎖上。若細看會發現兩枚金鎖的細節有所不同，陳舊的那枚鏨刻的蝠壽延綿圖比起嶄新的更爲精細。
突然帝王發問：“你覺得這丫頭說的話，有幾句是真的？”
金桂思索了一陣，細聲道：“依小人看，可以信九成。”
李天鉞摩挲着金鎖道：“還有一成呢？”
金桂道：“雖然姑娘極力僞裝，但還是太着急了。若她能與陛下好好周旋，小人決計發現不了端倪。”
李天鉞點點頭：“的確是個聰明的丫頭，但配給瀚兒，就怕他日後駕馭不了。把她還給那小子，又像是在溜着陳家玩。”
金桂低頭看着帝王的皁靴，這話意思是，留不得了。這宋家的女兒遇到陛下，真是倒了血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