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事莫遺華年 >第73章 迎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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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丙辰月廿一,長安晴少雲。

    在宋公入住長安這些天,聖人終於命禮部把禮聘太子妃的三書六禮給補齊了。

    今日又是正式迎親的日子,昨日宮裏派了遣使送來吉服與一應飾物,寅時初刻,內侍宮人侍候完燕溪洗漱,用完早膳,這纔將她按到妝奩前梳妝打扮。

    太子妃的禮服首飾與皇后差了一個品級,冠是九花樹冠,並兩博鬢,服爲青色褕翟、黼領中單,蔽膝大帶與翟衣同色,腰上圈着大綬、小綬,玉革帶,玉佩垂於身側1。兩頰抹胭脂,脣上點口脂,絳紅色澤越顯膚色瑩白,低眉斂目的樣子很是溫婉動人,一身珠光寶氣,尤爲金貴。

    穿戴整齊已經過了卯時,內侍宮人唯恐太子妃忘記禮儀,又絮絮叨叨與她講了好幾遍。燕溪一一記在心裏。

    這時宅子外頭車輦已經齊備,宮人爲她打開房門,才踏出門檻就見穆芸箏與另一位宮娥手執薰爐,一左一右立於門外。

    燕溪看了她一眼,今日的宋家女公子倒沒有先前那麼隨意,鬢邊軟發用刨花水抹勻,露出光潔如玉的額頭,黑髮堆雲結了個盤桓髻,五官精緻,膚凝玉潤,若不細看右臉上的傷疤,倒也賞心悅目。

    少頃燕溪收回視線,穿着牙色襪、青舄2的足踩上鋪着的猩紅毯子。

    穆芸箏與另一位宮娥提着薰爐在前領路,幾人緩步行至前院。

    宋公等在大門處,他今日也穿了一身赭紅的公服,頭戴三梁進賢冠,脖子上繞着方心曲領,老東家年歲雖然大,但相貌清癯,仙風道骨,顯然這些天在長安過得還不錯。

    燕溪行至宋公身前,有內侍拿了軟墊置於二人跟前,待人退下,宋公跪下對她行了個稽首禮,燕溪右手在上向宋公行了個拜首禮,再拜,一共二拜。

    之後宋公將她扶起,儘管這丫頭是陳家的正房長女,但到底是爲自個兒外孫兒擋了災,他們宋家從不是知恩不報的人家,於是他不吝憐惜,從袖袋中取出一方小錦盒遞於她,“從前在家中時讓殿下讀女誡讀女則,殿下都不以爲然,如今出嫁從夫,又是天家的兒媳,去往東宮以後一定要恪盡四德,萬不能刁蠻任性,隨心所欲。”

    “孫兒省得,只是日後孫兒不能在阿翁身邊盡孝,您需得更加保重身體纔是。”燕溪嘴上如是說,心裏卻想自己頂替他人的身份出嫁,身邊連個親人也無,哪怕臨行囑咐也不是對自己講的,只覺人性涼薄。

    一邊的穆芸箏聽完倒沒露出什麼不屑神色,她跟姥爺相處了十幾年,自然看得出來他對燕溪說的話都是發自肺腑的。

    只是看燕溪的樣子似乎不以爲然,轉念想她也是受害者之一,自己又有什麼立場去批判她不識好歹呢。

    一旁的宮娥替燕溪接過錦盒,這才簇着太子妃繼續出門。

    迎接太子妃前往宗廟的儀仗隊早已等候在宋宅門口,內侍將燕溪扶上輅車,宋公亦是上了後頭的牛車,待人坐定,車馬駕便浩浩蕩蕩地往皇城駛去。

    待抵達皇城宗廟,門口到主殿的路上亦是鋪着絳紅的毯子,內侍宮人們扶着燕溪下了輅車,由穆芸箏與另一位宮娥引路,前往宗廟東屋等待太子迎新婦回宮。

    另一邊的宋公也沒閒着,內侍宮人在宗廟露天廣場上置了筵几,他則回到了宗廟大門處,面朝西侍立,靜待太子輅駕。

    作爲太子妃氏族家主,宋公這一天過得也並不輕鬆,待會兒舉行昏禮的時候還要經過一套繁瑣的問唱才能把太子妃交給太子。

    而東屋內,燕溪右手在上交握置於腹前,纖長的脖頸端的筆直。

    離日入時分還有一個半時辰,穆芸箏見她頂着那麼大一頂花樹冠,感覺自己脖子也隱隱痠痛了起來。而且太子妃不坐,她們這些下人也不能坐,一站就是三個鐘頭,登時感嘆不已,古時候的婚禮制度也太不人道了。

    又一想古時候女子一生只有這麼一回,忍忍也就過去了。

    而她不知道的是,屋子裏的內侍其實都是延嘉殿調派來的,她們恭恭敬敬的站着,就等着這位真正的宋家女公子出醜。如此一來就能拿捏了她的錯處,日後就有理由刁難一番。

    但誰都沒想到所有人都站得腳心麻癢、脖頸痠痛了,唯獨她頷首站立不動分毫。

    一衆內侍只覺沒趣,也不再打量她。

    直至日入時分,宗廟外傳來禮樂之聲,皇太子迎親車架在宗廟大門處停穩,左庶子3奏呼降輅,太子身着黑底五章袞服,頭戴白珠九旈冠冕鑽出車廂。

    在左庶子的引領下行至宋公對面,臣先拜,君還拜,一番問唱之後接過了鴻雁入門內,右轉至東屋。

    因爲太子妃父母早亡,是以一應主人的問答仍由宋公代之。

    待二人走完所有流程,李瀚將鴻雁放到地上,就可以迎接新婦了。

    燕溪在宮人的攙扶下緩步走向太子,儘管她對這樁婚姻有所不滿,但在心底裏,她還是愛慕着瀚表兄的。如今二人久別重逢,皆是盛裝打扮,一人在內一人在外,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而這也是穆芸箏第一次見到太子李瀚,他的樣貌隨了陳貴妃大半,眉目鼻精緻有餘,但不夠英氣,臉型與菱脣倒是與聖人極像。

    她回憶起李吳一的樣子,無聲笑了笑,可能他們兄弟二人下半張臉都隨了父親吧。

    迎到了新婦,太子率先出了東屋步下臺階,太子妃緊跟在後,之後在內侍的攙扶上了輅車。太子馭車在宗廟廣場上轉了三圈,之後將輅車交還給內侍,出門上了自己的輅車,待太子妃的車架跟上,沿着安上門街迴轉東宮。

    儀仗隊吹吹打打地走了,宋家送親家眷行至延喜門街,止步於重明門外。

    索性延嘉殿派給太子妃的宮人們都跟去東宮了,一時間空蕩蕩的皇城道上只剩下了宋家爺孫二人。

    宋公像是心裏落了一塊大石頭,一整天又是磕頭拜禮又是跟着迎親流程走。就是青壯年都會受不了,更別說他這個快要古稀的老頭子了。

    穆芸箏趕緊扶住他,換了個位置讓他扶着署衙的院牆回宗廟。那裏還停着牛車,得趁城門下鑰的時候把姥爺送出皇城。

    趁着四下無人,宋公道:“箏丫頭,之後你有什麼打算,是跟着姥爺回幽州還是?”

    穆芸箏垂下眼瞼道:“世人皆知宋家女公子成了太子妃,我這時候回幽州,難免會招人口舌。”

    言下之意是不能回家了,宋公唉聲嘆氣道:“也好,你就留在宮裏多陪陪你姨母。”說道自己的大女兒,宋公又要老淚縱橫了,“哪怕救不了我兒,放過你也是好的。”

    穆芸箏張了張嘴,一字未吐。

    晚霞如同一塘遮天的火紅烈焰,燒透了半邊天幕,細碎繁星在它照耀不到的地方隱隱閃爍。寰宇之內,有太多的人和事,而人們只能看到眼前所發生的一切。

    穆芸箏把姥爺扶回到牛車上,收回手時將一折箋紙塞到他手中,這招她還是跟許憐學的。

    宋公把手藏在寬大的公服袖子下邊,用另一隻手摸了摸外孫兒的腦袋,這才任由內侍宮人合上牛車的門,駛向皇城外。

    透過車門的縫隙,他能看到外孫兒單薄的身影漸漸隱沒在高大院牆的陰影裏,濃黑的夜色彷彿要將他的另一個心頭寶吞噬在幽冷的深宮禁苑裏。

    年邁的老東家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

    等回到興化坊宋宅,宋公直奔後廂房。秦隱爲東家點了燈盞,就聽他吩咐道:“秦隱,你到外頭守着。”

    秦隱不疑有他,趕緊出門爲東家帶上了房門。他知道並不是宋公不信任自己,而是他不信任這座宅子。

    房門扣上,宋公對着燈盞打開了那張箋紙。

    紙上寥寥數字,寫着,皇長子,丙子年丁酉月十五日丑時生。

    起先宋公還有點回不過味,但隨即他想起了另一個人的生辰八字,登時倒吸了一口涼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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