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寅時末，蔣家娘子早早起身，見自家女兒窩在姑娘懷裏，一大一小尚在酣睡，不忍吵醒她們，她輕手輕腳翻身下炕，拿了臉盆巾帕便悄無聲息出了門。
她一走，穆芸箏立馬睜開眼睛，她低頭看了眼窩在自己懷裏的大妞，苦惱地皺了皺眉，小丫頭火氣足，烘得她起了一身汗，看來回城以後得好好洗個澡了。
蔣家娘子走到院中，就見李吳一正提拎着水桶往院中的大缸裏倒水。她驚詫道：“二叔，你起這麼早作甚？”
李吳一回頭，淺笑道：“從前在軍營養成的習慣，倒是嫂嫂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她就說這兩日起來，怎麼水缸都是滿的，敢情是二叔一大早替他們打滿的。她走過去，從李吳一手中接過水瓢往銅盆裏注水：“原本只有兩個小的要照料，如今又多了個大的，自然得早些起來準備早飯。”
李吳一當然知道那個大的不是在說自己，不由失笑道：“讓嫂嫂費心姑娘了。”
蔣家娘子把巾帕浸在盆裏，斟酌了一會兒還是道：“二叔，容我多嘴，雖然穆姑娘付出良多着實不易，但你也不能一直慣着她，兩個人這麼不清不楚的，別人看了會如何做想？”
李吳一聞言放下了水桶，嫂子說的這些他都明白，但他更清楚姑娘和一般的女孩不同，自己明明比她大好幾歲，但單獨相處的時候，他總覺得自己像是個孩子。
說實話這樣挺累的，處處都得提防，生怕哪裏做的不好被她看出端倪，顯得自己更加幼稚。
可奇就奇在自從見識過姑娘以後，他再看別的女孩，就沒有那種小心翼翼怦然心動的感覺了。
蔣家娘子見他不說話，想起昨日在自家門前發生的種種，不由嘆了口氣：“唉，你們年輕人的事，嫂子也不便多管。但我還是要提醒你一句，這位穆姑娘心思活泛，機警聰穎，一看就不是普通人家的郎君能夠駕馭的，二叔還需努力纔是呢。”說完她梳洗完畢，轉身往次屋去揪虎子起牀了。
李吳一盯着她的背影耷拉下肩膀，看來不是自己的錯覺，就他現在這幅樣子，的確配不上姑娘。思及此他摸了摸綁在腰間的硬物，眼神越發堅毅。
而屋裏虎子搓着眼睛看了眼門外，天還灰濛濛的，他不由撅嘴抱怨道：“阿孃，昨天蚊子一直咬我，我夜裏醒了好幾回呢，能不能讓我再睡會？”
蔣家娘子給他套衣服，聞言捏了捏他的鼻子道：“你個小貪睡鬼，昨兒二叔不也與你一起睡，怎麼他沒抱怨有蚊子呢？”
小孩子最怕大人不信自己的話，虎子忙道：“阿孃騙人，二叔明明沒和我一起睡，我被咬醒的時候，旁邊根本沒人。”
蔣家娘子只當他是在埋怨狡辯，給兒子套好衣服把他抱下地道：“你芸姨和姊姊還在睡呢，今天就辛苦你啦，等他們走後再回來和阿孃姊姊一起睡，這樣就不會被蚊子咬了。”
一聽他們要走，虎子落寞道：“二叔能不走嗎？”二叔會教自己識字，還會教自己鍛鍊體魄，和一些基本的拳腳套路，比起常年見不到一回面，即便見到了也會趁自己還在睡的時候悄悄溜走的阿爺，他更符合自己幻想出來的父親形象。
蔣家娘子道：“傻小子，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啊。”
虎子纔不想懂這些大道理，他只覺得自己滿腔熱情餵了狗。
正胡思亂想間，娘倆出了房門，李吳一注意到他們過來摸了摸虎子的小腦袋瓜，“怎麼了，一臉苦大仇深的？”
平時虎子需要努力仰起頭才能看到二叔的臉。但今天得知他要走後，他突然就不喜歡二叔了：“大人都是騙子。”說完他抽出手，抽抽搭搭跑向了竈房。
蔣家娘子歉意的看向李吳一：“我一個婦道人家不會教孩子，倒讓二叔見笑了。”
李吳一道：“我能看得出來，大妞和虎子都很乖，嫂嫂不必自謙。”
蔣家娘子神色落寞，“他一聽說你們要走，還怪捨不得的。唉，都怪我家那口子，途徑幽州也不知道回家看看。”
李吳一垂下眼瞼道：“狼騎營中紀律嚴明，蔣阿兄也是逼不得已。”
談話這會兒功夫天又亮了一些，蔣家娘子忙收拾好情緒：“不說他了，我去做飯了，二叔有空的話幫我把藥材曬一曬。”語罷轉身往竈房走去。
李吳一在原地站了很久，正要轉身時，突然主屋門打開，穆芸箏從中探出腦袋，“原來娘子丈夫也在狼騎營中供職啊。”
李吳一見她睡得頭髮毛毛躁躁的，多了一些不羈俏皮，笑道：“你偷聽多久了？”
穆芸箏打了個哈欠，聞言抓了抓腦袋道：“虎子說你騙人的時候開始聽的。”說完轉了轉胳膊，“大妞老往我懷裏鑽，昨晚我就沒怎麼睡。這會兒熱的受不了了才放過了我。”
“要不要去小房間睡會兒？”李吳一看她眼下的掛着一圈青，料想她最近爲了自己的事肯定沒少奔波。
“睡不着了，娘子不是讓你幫忙曬草藥嗎，我和你一起去。”說着解了髮帶，隨便紮了一把，走到了院中，呼吸着鄉野間清新的空氣，一下子就清醒過來了。
李吳一笑着搖了搖頭。
不一會兒兩個人搭好了四腳架，一層層將昨日採得草藥鋪開。李吳一擔心她腿傷未愈又添新傷，一直想把她趕到一旁石凳上坐着。
穆芸箏莫名被看扁了，很是義憤填膺：“哪有那麼嬌生慣養，從前在揚州時，我替回春堂的秦大夫做工，雜七雜八的活都是由我包攬的。”
李吳一還是第一次聽她說起舊事，手下不停好奇道：“姑娘還去過揚州？”
穆芸箏也不避諱，手拂過翠綠的甘草花笑道：“是啊，那會兒姥爺逼我相看人家，我不肯，一氣之下離家出走。初到揚州人生地不熟，若非有秦大夫收留，我根本無法在揚州立足。”
李吳一靜靜聽着，突然意識到自己與姑娘也是長輩介紹相看，怎麼到自己這裏，她就願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