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人多,孩子放在了城堡裏由周江城帶着,小傢伙長得很快,而且越長越像顧醒,特別喜歡黏着舅舅。
周江城大學學醫時,因爲朋友不小心幫他報錯了選修課,結果跑臨牀護理學上了一個學期的課,以至於他對照顧孩子方面有豐富的經驗,沒有人能想到他硬着頭皮學的出神入化,沒有人能想到他一個大公司的老闆會淪落到帶沒斷奶的娃。
宋知全程都很平靜,該哭的,不該哭的,昨天晚上她都在顧醒懷裏哭過了,這一天總會到的,他只是遺憾,顧醒還沒有看到他們的孩子。
雙燕市天氣詭譎,陰晴不定,上一秒晴空萬里,下一秒就有可能雨雪紛飛。
宋知伸出手截住一片雪花,她的視線從顧醒的棺木轉移到手心裏,脣角勾起一抹很輕的弧度,她說;“下雪了,真好。”
真好。
其他人一頭霧水,誰也不知道她說的好是什麼意思。
蘇庭舫是最後一個到的,他帶來了姜錦御,想必是會在這邊定居下來。
顧鶴北腿腳不好,不能受寒,結束之後便駕車回去了,正好和蘇庭舫錯開。
姜錦御眼裏的淚水在打轉,他努力不讓自己哭出來,在守望鎮的時候,他無家可歸偷偷躲到暨花小樓,那日顧醒進了房間,他躲到了閣樓,第二天早上本來要去學校,發現自己的書包還在房間裏,他回去拿的時候正好被他逮了個正着,他渾身穿的破破舊舊的,閣樓是閒置的,因爲太長時間沒有打掃又髒又亂他就着地板睡了一晚,頂着灰頭土臉兩人大眼瞪小眼。後來他把他趕了出去,外婆家沒有他的容身之所,要是暨花小樓住了房客他就真的要流落街頭了,不知道爲什麼,他潛意識裏覺得他是好人,所以想問問他能不能租他一塊角落,就一點點位置就行,他會給房租。顧醒二話不說把他丟了出去。
直到宋知回來,開始以爲他是鬼潑了他一身狗血,確定不是鬼之後給他衣服讓他洗澡,把零食都拿出來給他喫,那是他出生之後,第一次有人對他那麼好。
他出生那年,父親因失手殺人鋃鐺入獄,母親身患重病,家裏有,三口人加上事故的賠償金,欠了一屁股債不說就連生計都是問題何況治病呢,後來他和姐姐到了外婆家,生活並沒有因此有任何好轉。
姜錦御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可以從那個地獄走出來。
蘇庭舫好不容易找到弟弟,如今卻陰陽相隔,說不難過是假的,在船上他就已經偷偷哭過好幾次。
所有人離開之後,將近傍晚,顧醒的墓碑前又多了一束槐花,那人一身黑色西服,雨傘遮住了臉部,他踩着泥濘,漸行漸遠。
槐花是顧醒最喜歡的花,潔白無瑕。
雨勢漸大,噼裏啪啦的打在墓碑上,打在鮮花上。墓碑上的男子面無表情,美貌卻驚爲天人,雨水順着他的臉部線條往下滑,一點一點,彷彿要滲進骨子裏。
車上,顧鶴北枕着靠枕閉目養神,淡淡道;“去雲暮園。”
這二十多年,顧醒只叫過他一次爸,是在他求他不要對宋知動手那次,看到他,他總覺得像是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可是,顧曜沒有心軟。他恨死他殺了雲暮雨和蘇庭邪,以至於,他把恨意都強加給了做無辜的顧醒身上,曾幾何時,他也像顧醒那樣,真心實意愛過一個人,只不過,雲暮雨,從來沒有愛過他。
不過沒關係,他愛她就夠了。
雲暮園是雙燕市的禁園,偏僻,地勢複雜,極少有人涉足,中途必須途徑一片雨林,彎彎繞繞猶如一座迷宮,顧鶴北把雲暮雨和蘇庭邪的屍體安葬在了一起,至今保存完好。
雲暮雨乾乾淨淨,顧家污穢不堪,不入顧家墓園是她最後的尊嚴。
園子裏種植了大片桃樹,此時也已競相開放,花瓣搖搖欲墜。
顧鶴北只有在雲暮雨生日的時候纔會過來,坐在地上,對着墓碑說說話,這一坐,就是二十五年。二十多年前,他也不過是桀驁浪蕩,風華正茂的少年,如今卻已白髮蒼蒼。
“暮雨,好久不見。”
“我知道你不想看到我,所以我說幾句就走。”
“我沒有後悔搶了你兒子,我最後悔的,是過去那麼多年了,我還是隻喜歡你。”
“蘇庭邪,你的兒子,我還給你了。”
“有一點,我不得不承認,血緣的確很神奇,不論我怎麼扭曲顧醒的人性,他總能給我驚喜。”
“另外,你有一個孫子,他叫顧醉。名字雖然寒磣,但長得跟你兒子很像。”他記得剛把足月的顧醒帶回家那會,別人抱他不尿,偏偏他一碰就尿,他朝他屁股上狠狠打了一巴掌就再沒尿過。一晃眼,他長大了,白髮人送黑髮人。
天色暗淡,樹葉被風吹的窸窸窣窣。
小十五出生一個禮拜都沒有哭,唯獨今天晚上哭的稀里嘩啦,宋知以爲他餓了,結果餵了半天他也不喫。
宋知耐心有限,本就心l心煩意亂,被他吵的一個頭兩個大,乾脆扔到了嬰兒牀不管。
周江城洗個澡哦的功夫就聽到哭的稀里嘩啦的小十五,三初五沖水穿衣服,輕車熟路去宋知房間抱孩子。
周江城張口就說;“你欺負他了?”
“我哪敢。”
周江城摸了一下尿不溼,沒溼,摸他額頭也沒發燒,“是不是餓了?”
“不是,就莫名其妙哭成這樣了。”
就在這時,宋知的手機響了,是顧鶴北的手機。
宋知拿起手機按接聽,“喂。”
蘇庭舫擦去眼角的血,緩了緩呼吸,“是我。”
“蘇庭舫?你怎麼?”宋知心口一緊。
她不覺得蘇庭舫用這個手機打電話是巧合。
如果是,那也太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