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明1551 >第65章 救時良相
    張居正道:“那老師如何在其間設法?”

    “叔大以爲如何着手最好?”

    張居正先是垂目不語,接着便沉聲道:“既然老師說正面相抗非明智之舉,不妨順手推舟試一試。”

    徐階大感興趣,看向張居正道:“叔大仔細說說。”

    “嚴家父子自以爲摸準了皇上的心思,事實也多半是如此。既然明抗不行,不妨順勢而爲,叫皇上感覺被人猜着了心思,這樣皇上反而會震怒,爲了以示君威難測,很可能會反其道而行之。這樣一來,嚴家父子必失顏面,雖只是小事一件,仍可略微落其顏面……”

    徐階笑道:“叔大的意思是,既然嚴分宜多半擬輕,票擬出來之後司禮批下來,部議擬的更輕,上呈之後,皇上必定震怒?”

    “差不多罷。”張居正對這種小伎倆其實不太看的上眼,對深宮中嘉靖皇帝的心思更不願多加猜測,當下便是無所謂的道:“大抵如此。”

    徐階皺眉沉吟,片刻後道:“若如此,嚴分宜會不會覺得老夫在弄鬼,對他不利?”

    “應該不至於。”張居正展顏笑道:“老師不過是順他的意,何談弄鬼二字?倒是皇上那裏,若將此事交禮部,老師順從閣老,皇上會略有不滿,甚至敲打一二。”

    “這倒無所謂了,反是好事。”

    聽到張居正最後的話,徐階反而是下了決心。

    從夏言開始,大明內閣的首輔就全部是從禮部尚書任上開始。

    夏言受寵,開創了大明文官升官的記錄,最後在禮部尚書任上進內閣,入閣兩年爲首輔。

    嚴嵩受重用,也是在禮部尚書任上,入閣數年後爲首輔。

    現在又輪着徐階了,雖然徐階主動提出要和嚴府結親,不止是恭謹,甚至是卑下。

    但嚴嵩何等人,他在夏言的威嚴之下也是隱忍了好幾年,抓住復套之事才把夏言徹底攻倒,甚至要了夏言的命才安心。

    徐階現在再恭謹,只要不是嚴嵩黨羽,打壓限制必不可免,因爲徐階的禮部尚書就是得寵的象徵,一旦入閣就是嚴重的威脅,和李本,張治這兩個閣老完全不同。

    而徐階也勢必不可能入嚴黨,皇帝的帝王心術說是厲害,其實也是有套路可尋。

    用夏言時,栽培嚴嵩當替補。

    現在用嚴嵩,就是栽培徐階當替補。

    替補可能轉正,也可能被拋棄,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前十多年的努力付之東流,這世間最爲難的事便是當副手,成績是老大的,過錯是副手的,如果給徐階一個選擇,他委實不願在此時就入閣。

    以當今皇上對嚴嵩的信重,十年八年的不會有太大改變,這意味着此時入閣,最少得給嚴嵩當十年副手,這一份隱忍和堅持,就算是徐階這種性格也是感覺相當爲難,十分沉重。

    倒是此時出了小小的過錯,叫皇帝訓斥一番,推遲入閣的時間,這對徐階來說反而是好事情。

    “叔大雖不願在這等事上用心,其實稍一用心,便是不遜色於爲師。”

    徐階笑道:“那嚴世藩身短肥碩又盲一目,然精通國典,曉暢政務……叔大有所不知,閣老票擬題本奏書一類,俱嚴世藩酒後來批,洋洋灑灑每日數千言,於典章制度國家故事都無相悖者,就算私慾薰心,處事不公,在典制上頭是挑不出什麼錯的。難得之處,便是其還能體會皇上心思,內閣有次票擬,內閣三閣老分別票擬俱不合聖意,多次打回來重批。還是嚴世藩醒了酒,在嚴府中重新票擬,結果皇上大爲嘉悅,當即便準了。這種本事旁人可是沒有,老夫都差的遠。嚴世藩人雖跋扈囂張,也是有他推許的人物。此人常言,大明只有三個聰明人,他嚴世藩是一個,另外一個是錦衣衛都督陸炳,再一個便是那老楊博了。嚴世藩驕傲啊,連他爹都不算在內,一共只有他,楊博,陸炳三個聰明人。老夫看來,此子將來遲早會敗亡的。天下聰明人不敢說多如泥沙,以大明億萬人也絕不會只有三人。比如叔大你,以老夫看才智就遠勝於他嚴世藩,而謹慎持重和爲官的操守,嚴世藩拍馬也比不上。叔大你的缺陷,就是過剛易折,有時候太擰,若能持重中庸,遇事預留一二退步,將來前途不可限量也。”

    張居正起身拜揖,說道:“學生多謝老師誇讚,不過學生心急非爲自己仕途,而是心憂大明國事蜩螗,兵,財,吏,無不顯露亡國之象,若再被奸邪禍國,恐怕大明禍不久矣。”

    徐階聽後,面無表情的道:“國事再壞,有聖君在上,有內閣,部堂,叔大所憂太過久矣。今日老夫倦了,叔大可以回去了。”

    張居正知道老師的脾氣,說出這樣的話就意味着相當生氣了。

    不過張居正也並不後悔,適才的話就是他的真心話。

    嘉靖朝財政破產不是瞎扯的,九邊糧餉不足,拖欠軍餉是常有的事,官員俸祿發不出,用胡椒蘇木抵俸祿,官員若不貪污,憑官俸怕是會活活餓死。地方上水利道路維護的銀子都沒有,驛站開銷巨大而浪費嚴重,北虜南倭加上女真和西南夷,到處烽火,兵力不足,官兵戰力低下,嘉靖皇帝任用的大將多不堪用,畏敵如虎,懼不敢戰,虛報戰功甚至殺良報功是正常之事。

    整個大明,都在風雨飄搖之中,若是不痛加改革,怕是積重難返,幾十年內就會有亡國之憂,這絕不是杞人憂天!

    事實也是如張居正所想的那樣,在嘉靖三十年時,軍制吏制稅制都到了必須改革的時候,張居正此前的宰相,不論嚴嵩和徐階都非救時良相,高拱倒是橫衝直撞,在其任內做了很多改革之事,也是替張居正打開了局面。

    到了萬曆初年,張居正終於大展拳腳。

    考成法改吏治,改優免田制,增加稅賦,裁減抑制驛站消耗,清查田畝,改一條鞭法,增加國稅的同時減輕農民負擔。

    同時調戚繼光入京任練兵總理,打算重新梳理軍制,改革京營和九邊軍制。

    只有軍隊這一條太過犯忌,張居正未能大展身手。

    戚繼光練兵之舉半途而廢,不得不從練兵總理改爲薊鎮總兵,在其任內,也算是替朝廷改良了薊鎮一鎮,修長城,練北軍,使薊鎮十餘年間無蒙古騎兵敢於南下。

    調俞大猷至京營,編制車營,復振京營。

    李成梁爲遼鎮總兵,威震女真和蒙古諸部。

    馬芳爲大同總兵,強壓土默特,俺答汗後,土默特部幾無再大舉犯邊之舉。

    在張居正任內,軍隊復強,財稅充盈,大明國庫積攢了大量糧食和軍械,官員在考成法下兢兢業業,比之此前不知道強過多少。

    但神宗親政之後,爲報復張居正對他的管教而全盤推翻了張居正的善政,不光是清算張居正本人,對其所有施政方略幾乎都是一舉推翻。

    神宗年間憑藉張居正的遺澤打贏了三大徵,耗空國力,其後期就是文武之道廢馳,女真造反之後,大明虛弱之態盡顯,直至亡國。

    所謂張居正是救時良相,並非虛言,而是實至名歸。

    對徐階來說,今晚的苦心算是白費,眼前的這個學生雖然聰明之至,但似乎沒有把心思用在權術之上,整個人還是鋒芒畢露,如錐子一般,稍有不慎就會扎傷別人,更有可能的便是會扎傷自己。

    在張居正告辭而出的時候,徐階的態度也是相當冷淡,表露了明顯的不悅態度,這位性格陰柔,擅長隱忍的禮部尚書,在此時此刻,甚至已經下了決心,在此後這一段時間內要減少與張居正的見面,不再表面扶持支持這個愛徒,要使張居正受些風雨拍打,這才能明白,什麼是韜光養晦,若是不然,張居正老是這麼鋒芒畢露,自己的支持反而遲早會害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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