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換了普通衣袍，沒有穿小宦官們愛穿的曳撒，當然也沒有穿他慣常穿的白皮靴。
一身圓領長袍，軟腳襆頭，白淨無須的臉龐，看着和那些中產小康之家無所事事，在街面上浪蕩閒逛的小舍人也沒甚區別。
周勝其實挺滿意自己假扮的身份。
有時候他甚至想，若是自己出身富家，不必爲了活命閹割進宮，現在可能已經娶了媳婦，生了孩兒，操持着一些生意買賣，和朋友出城在東湖側的酒樓上喫茶飲酒，閒聊一些親王府和郡王府的隱情八卦……
周勝無聲的嘆息一聲，人的際遇就是這樣，就象那些落花，有的落入湖水之中，有的卻飄到茅房糞坑，落花飄落何方憑的是風力，自己哪能做的半分主張？
何況現在也算不錯。
榮王殿下待下頭的人相當仁厚，不必擔心上位者突發的脾氣和各種苛待。
別的親王府，哪一年沒有十幾二十個小宦官和宮女被杖斃丟到城外亂葬崗的？
就是杜太妃，每年也會傳杖好多次，也會有打死人的事情發生。
各家郡王府也是一樣，上頭的人只要心裏有什麼不順的地方，拿着奴婢們出氣，就算朝廷知道了也不會有什麼話可說。
當今天子在此之前就經常杖斃宮人，結果在十年前被一羣宮女用繩索勒脖子，差點斃命，此事傳至常德時，當時還是小孩子的周勝竟是隱隱有些快意。
那些貴人們視自己這等人爲草芥，甚至連小貓小狗也不如。
可沒聽說過哪個主子隨意將貓兒狗兒拖下去杖斃的，哪怕是小狗不聽話，小貓撓傷了什麼人，最多笑罵幾句也就算了。
心胸狹隘的主子，還能將這些畜生如何不成？
傳揚開去，怕是要遭人笑話了。
倒是杖斃這些活生生的人，主子們毫無心理負擔，打死了便是打死了，處死不聽話的奴才有什麼可說的？
朱載墐若是成心拉攏利用，周勝倒不覺得如何，他受李富寧多年的調教，原本就是打算栽培成自己在榮王府的接班人。
種種算計，計較，還有怎麼應對主子的拉攏，適當的表示感激，奉上馭下，這都是承奉正要做好的功課。
但榮王殿下從來沒有刻意拉攏，但偶爾的關心和閒談，都是叫周勝有一種感覺。
這位殿下，從來當自己是平常人，對周勝等人的態度更多的象是平等的朋友。
這是很荒唐的錯覺，周勝把這種感覺藏在心裏，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哪怕是麼兒和桑秀這兩個女娃兒，他也不可能談起這樣的話。
一個是尊貴之至的親王，一個是連根也沒有的宦官，最高貴和最低賤，朋友之道的相處？
周勝怕自己一說出口，就能將聽到的嘴巴給笑歪掉。
……
東湖連接着沅水，天氣和暖的時候，不僅行人商旅衆多，沿着湖岸邊垂釣的人也是不少。
周勝在城外的茶棚子裏叫了碗茶，初夏的微風拂面而至，有一些水腥氣，反而更叫人感覺放鬆和愉快。
今天是最後一天，適才榮王殿下決定在正殿前等着長史王文海回覆的時候，周勝便知道殿下已經做出了最後的選擇。
一切都要在今天做個了結！
周勝沒有去跟着李簡，他趕到東門這裏當然是榮王殿下的安排，他在這裏要等着最後一刻，看看是不是能在這最後關頭等到自己要等的人。
這七八天下來，周勝和李保兒幾個幾乎每日都在這裏輪班等候，爲的就是能在第一時間等到趙元等人。
按理來說，這麼幾天功夫，不管是水路陸路，趙元等人都沒有折返回來的可能。
倒是京師的消息更早幾天傳回來，畢竟用的是朝廷的驛站塘馬，每天最少走五六百里，幾天功夫就把京師內閣和司禮硃批的旨意給傳達了回來。
若非如此，李文進也不會知道消息，悍然將趙顯等人抓捕扣押起來。
圖窮匕見，朱載墐也是決心在這一次徹底剷除針對自己的勢力，趙元這把刀，終於是到了要大用的時候。
倒不是說缺了趙元便不可，但眼前大事，姜，齊二家還是以趙家爲主，趙元若是能回來，眼前之事，把握也就更大一些。
周勝已經等了多日，閒適的外表之下內心也是焦燥起來。
朱載墐判定趙元會急速趕回，走水路肯定不可能，走陸路也不會耽擱，他們拿的勘合足以在驛站換乘驛馬，每三十里或六十里一換馬，就算不似塘馬那樣一直高速飛馳，但速度應該也不會太慢。
只是這一天已經是第十天，若再等不到，趙元等人趕回來的意義便是不大了。
……
“你們王府長史司移文到咱們府衙，卻被知府大人給拒了，只回了四個字：恕難從命。”戴吏巾，穿青袍的刑房攢典對着趙顯等人攤手道：“我倒是想放你們，上命難違啊。前腳我敢放人，後腳就得戴上大枷住進來。各位，我也是四個字，恕難從命啊。”
趙顯等人在牢房裏都是住最前頭的幾間，乾淨整潔，被褥是家人送進來，倒是不必和普通犯人一樣往稻草堆裏鑽。
整個牢房陰冷潮溼，蚊蟲多老鼠多，臭氣燻人。
便算是好人若住在牢房深處，鎖在便桶旁邊，加上缺衣少食，沒得幾天功夫怕就是挺不住了。
趙顯等人都是方世猛親自來打點過，衣食也是各自家人送進來，獄吏們偶爾也送些酒菜，維護下人情，所以被關了幾天後各人反是比在被關押前胖了些。
適才也是趙顯出語試探，卻是被刑房的人直接堵了回來。
趙顯擺了擺手，不復多語，監獄和刑房的人也都退了出去，留下趙顯等人面面相覷。
趙官保三十多歲，性格也是較爲沉穩，此時卻也是忍不住一臉沮喪的道：“看來王府和殿下是沒有辦法了，我等怕是要被關押一陣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