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世猛行事相當老到，各令趙顯和姜煥二人領百人，將東西華門兩座城門給控制起來。
朱載墐則是對趙元和王來等人道：“適才有數十人往內廷跑了，窮寇要追，否則定會驚擾了太妃，若果真有什麼，那便是我的不孝了，你等隨趙元進內，嚴加搜捕，定要將王府內外勾結的奸賊，全數給我揪出來。”
“是，殿下。”
趙元已經省得了朱載墐的意思，窮寇宜追，最好是在追捕過程中，將一切麻煩一次性解決掉。
這算是個髒活，也就只能委給趙元這樣心腹中的心腹才能放心。
當下趙元抱拳一禮，帶着王來等數十人，沿着那些賊人往內廷跑的方向，追擊而去。
跟隨趙元去的，多半是趙姜齊三家子弟，還有王來等幾個穿青人。
朱載墐的用意相當明顯，逃散賊寇抓着之後指認後宮內廷的同夥，到時候還不是趙元等人說了算？
眼前的這些人也是相當明顯了，除了被殺的悍勇之徒以外，跪降被俘的，大半都是富寧王到貴溪王這幾家郡王府的人。
其中含意，不言自明。
朱載墐令趙元率衆出擊，其意也是不言自明。
那幾個王叔，就不必送到京師丟臉了吧？
方世猛臉色變幻了幾下，似是想說什麼，但也是在臨出口之前就停了下來。這個時候，沒必要替那幾家畜生說話了。
不說以郡王謀弒親王原本就是犯了國法，從律法來說是大逆不道。
從宗親之誼來說，這幾位可是朱載墐的叔父，特別是富寧王，和當年的世子是親兄弟，也是朱載墐的親叔父。
就算說天家無親情，但這裏不過是一個親王府，上有天子，下有文官，親王權力被侵奪的差不多了，何必這麼鬥生鬥死？
既然他們做了，就算朱載墐不出手，朝廷也是斷然容不得他們。
爲了榮藩的名聲所計，最好就是這幾人或是死於兵亂之中，或是畏罪自盡，或是不知所蹤。
總之，就不必出來丟人現眼了。
一下子死了五家郡王，對大明來說也是前所未有之事，但郡王集兵伏殺親王，也是前所未有之事。
嘉靖皇帝這種死要面子的皇帝聽聞之後，想來臉色會異常精采。
皇帝就是朱氏家族一族的大族長，嘉靖年間真是醜事不斷，最大的就是楚王世子糾衆殺父之事，那是以小犯上。
現在又有郡王叔父伏殺親侄，有這兩樁事，當今皇帝身爲族長當然總負其責，將來聖德虧損是必定之事了。
後世之人提起這等事，前提可都是嘉靖年間！
皇帝的臉色，想必真的會相當精采。
朱載墐對此可沒有絲毫心理虧欠，甚至隱隱感覺有些快意。
皇帝對自己的觀感和處置就是不聞不問，甚至隱隱有些嫌棄。
親王突然病倒，醫案可是要送往京師的，皇帝如果稍微有點關注，派人過來覈查，那麼有人暗中投毒謀弒親王之事早就曝光出來了。
對自己隨意被人誣陷之事，皇帝的態度也是過於隨心所欲，親王的尊嚴根本無所謂，可以拿來當政爭權斗的引子，隨意放在腳下踐踏。
在王宮中滿地的血泊和屍體之前，朱載墐若有所悟。
一切的神聖和光明只是陰謀和謀殺之上的東西，在歷史的光彩之下，不知道藏着多少陰暗的不可告人的東西。
各種算計計較，能獲勝的，毫無疑問是計較更深，潛藏更深，實力更強，謀劃更周全的一方。
當然朱載墐也沒有過於自傲，他雖然佈置的不錯，幾乎是在絕境之下翻盤成功，但朱載墐並不認爲自己真的是智計絕倫，其實他的佈置相當粗陋，甚至就是明着落子，對方苦苦掙扎並且沒有好的辦法，主要還是大勢在朱載墐。
親王身份，就足以碾壓那些只能在暗處着棋的陰謀者了。
況且對手的智計也相當拙劣，簡單來說，朱載墐的智商是正常偏上水準的話，那麼對手的水準就是正常及格線以下。
說白了，就是一羣養廢了的宗室，看着謀劃至深，其實處處錯漏，該狠的時候不狠，比如朱載墐少年時，不顧一切出手還有成功的機會。
待投毒失敗後就該偃旗息鼓直接放棄，結果還弄出宮門伏殺這一幕，這就等於是送人頭給朱載墐了。
此事過後，榮王內異已勢力算是一掃而空，太妃在此事上牽扯極深，朱載墐將其限制在內廷中，此後最多供奉衣食，王府諸事不得讓那老婦人與聞，外人也沒有理由說朱載墐不孝。
畢竟不是親生祖母，不過是掛名而已，對方先有不慈，就不能怪朱載墐不孝。
從此之後，就算不能說一飛沖天，最少是沒有人能掣肘朱載墐了。
只是在此時此刻，朱載墐感覺痛快之餘，內心深處又是多了一些茫然。
身上的枷鎖盡去了麼？
倒是未必。
還有更大的，更爲沉重的枷瑣套在身上，這一層枷瑣更令朱載墐難得舒展，經歷了眼前這一幕之後，想到皇帝種種行徑，朱載墐內心又是頗爲沉重。
此後，怕就是要在天威之下，畢恭畢敬，戰戰兢兢的生存下去了吧？
若是此前，朱載墐怕是求之不得，到了此時此刻，內心隱隱卻是頗覺不甘。
自己才二十出頭，此後若是惜福養生，就算這個時代醫療水準相當的差，但再活四五十年總是可期之事。
就這麼蜷縮在這王宮內廷之中，當一個富貴閒人，人間擺設？
若是當今皇帝是大明太宗，仁宗，宣宗，甚至是英宗，憲宗，孝宗，朱載墐也是甘願了。
不甘願也是無法。
但在當今皇帝治下，好道妄圖長生，不理政務，任用奸臣，大明天下內憂外患不止，大明亡國，始於嘉靖，成於萬曆，最終亡於崇禎，這個時間線是沒有錯的。
若非有張居正等人續命，怕是萬曆年間大明就撐不住了。
此後當如何，朱載墐一時間心亂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