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德的戰略地位要緊是不必多說,沅水,資水,湘江,澧水,這些主要的幹流河道和支流大半都經過常德,或是直接匯入洞庭湖中。
常德又是川黔門戶,也是湖廣面對東西南三個方向等諸多土司州縣的重鎮,清初之時,吳三桂率軍駐守常德多年,在此力抗清軍五年之久。
嚴嵩適才還對徐階表達善意,此時便是又將李文進失策之處推出來,試圖將常德府換人。
從皇上對榮藩,還有生苗戰事的關注來看,常德府也是要緊地方,若能將李文進趕走,未嘗不是這一次事件的小收穫之一。
“平亂戰事要緊。”嘉靖眼中波光一閃,沉聲道:“用生不如用熟,這李文進舉措雖是失宜,到底已經久任知府,此時地方不宜動作太大,各府都要用心支持前方戰事,常德府猶其要緊,內閣行文一定要着重此點。”
“臣遵旨。”
嘉靖自此閉目不語,嚴嵩知道了皇帝的底線,現階段仇鸞這死老虎可以打,徐階是皇上佈局替子,不僅徐階不能動,其黨羽也不能輕動。
當然,常德府知府在徐黨撐死算外圍,不是什麼重要棋子,皇上不動李文進,主要原因還是常德府地處要津,戰事在即,不宜輕動。
嚴嵩默然叩首一禮,退步而出。
嘉靖看着嚴嵩退出,臉上浮現莫測高深的笑容。
勳貴,諸臣,這些高高在上,智計百出的大人物又能如何。
榮藩之事死了五個郡王又能怎樣?
朕要動,誰也攔不住。
朕不想動,誰也動不得!
便是這般隨心所欲,便是這般出人意料之外。
想猜度朕的心思?再修練幾十年再說罷!
倒是榮藩……嘉靖想起李文進和孟長樂奏疏裏的話語,內心也是略感踟躕。
接着皇帝便是冷笑出聲。
從朱載墐中毒再到被伏殺,時間相隔不遠,東華門之變是儀衛親軍裏不乏忠義之士,各郡王府招募的江湖中人如何能和長槍大戟的正經官兵廝殺格鬥?事敗也是理所當然之事。
事敗之後,諸王或投水自殺,或被殺於亂軍之中也是正常之事,換了任何人,幾個郡王要伏殺自己都不可能再留手了。
這樣看來,榮王對王府的掌握可謂是錯漏百出,簡直不成體統!
已經是過了二十的親王,內有太妃,外有王叔,之前在做什麼?簡直就是一頭昏聵之至的蠢豬,這樣的人敢造反,嘉靖相信自己翻掌就能滅了他!
什麼睿智果決,手狠手辣,就是誅心之語罷了。
嘉靖回想當年,自己十五歲時已經獨掌王府,英明睿智心智深沉老練之至。
楊廷和等人迎立時,嘉靖就敢拿捏羣臣。
不是以孝宗皇嗣子的身份入承大統,是以侄子接叔父宗嗣的身份入京。
道理雖是這道理,但一個十五歲的親王能做如此決斷,身邊的王府中人也聽之任之,說明當時的嘉靖已經是能看清大勢,並且能夠完全的掌握興王王府了。
一個是二十歲,一個是十五歲,兩者對比,朱載墐確實相差甚遠。
當然,嘉靖此時也萬萬想不到,原本的堂侄已經魂飛魄散,現在的榮王已經換了一人。
“總不好說朕秉國三十年,尚畏懼一無能稚子。換了別的親王,倒不妨順手推舟一下。”嘉靖沉吟片刻,便是下了決心,榮王之事,到此爲止了。
當然,如果榮王再度惹出什麼麻煩事來,那時候就怪不得嘉靖下決心除掉榮藩,一了百了。
……
“事情是塵埃落定了。”
內閣票擬,司禮硃批的題本在半個月後抵達常德,張嶽草草看過之後,臉上也顯露輕鬆之色。張嶽鵲巢鳩佔,將常德府正衙佔住了,在這段時間當然也是沒有閒着,明軍主力在持續調度,沿着幾條主要的江河干道往沅州一帶集結。
同時還有諸多土司兵也在徵調之列,明軍爲主,土司爲輔,有張嶽這個重臣坐鎮,明軍在西南的戰爭機器在時隔兩年之後又轟隆隆的運作起來。
大量的糧草,軍械物資也是沿着長江沅水澧水資水等江河河道調度,少量的短途陸程則是徵調地方大車騾馬民夫,各地州縣都放下了手頭的事情,在最少這幾個月內的時間裏,專門負責幫助大軍軍需。
一些要駐軍和過兵的州縣,則是要提前準備好民夫,乾糧,爲駐軍和過路客兵提供後勤服務。
大明是沒有統一的後勤部門,原本這些後勤之事是五軍都督府統一負責,文官把這個職掌拿到自己手中,但也沒有成立專門機構來負責此事。
在九邊地方各有督糧道,戰時則是總督負責,各層級官員包括督糧道在內聽令配合,但後勤沒有統一統籌提調,必定導致混亂不堪,也就只有張嶽這等重臣督促壓迫,才能使老態龍鍾的地方機構運作起來。
張嶽身體不太好,精力也是有限,看到京師批紅的題本之後也是終於鬆了口氣。
在場的湖廣巡撫屠大山,巡按胡宗憲等諸官,也是一起鬆了口氣。
湖廣興起大獄,對這些地方官員來說也不是好事。
若朝廷震怒,榮藩固然要倒黴,他們這些地方官的考績也是會極爲難看。
只有李文進面露憂色,沉吟片刻,還是出列抱拳道:“老大人容稟,下官奏疏並非意氣用事,而是出於公心,榮王此人絕不可小覷。”
“李知府何苦如此?”張嶽臉一沉尚未說話,一旁的胡宗憲便變色喝斥道:“若人刀子架在脖子上,反手還擊便是居心叵測心存不軌,這世間怕也是沒有好人了。榮藩如何自有朝廷考量,倒是李知府你,此後要小心常德府關防,不可任由生苗擅入,大戰在即,常德若出了什麼差池,干係可是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