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苗叛亂！”
“已經有大股生苗往府衙這邊而來。”
過千生苗在東門一帶集結，用時差不多半個多時辰。
無數百姓目睹了那驚怖的一幕，看到的人着實不在少數。
這等消息是傳揚極快。
很多官吏差役原本是想着跑到府衙來躲避叛亂生苗，待看到生苗大隊就是浩浩蕩蕩往府衙開過來時，才知道大事不妙。
這些生苗並非一時衝動，或是和城中的什麼人起了衝突，集結報復。
目標是相當的明確顯然，就是奔着東城這裏的府衙和衛所官署而來。
事起倉促，幾乎沒有人相信府衙能守的住。
李文進且慌且怒，面色陰沉的彷彿能滴下水來。
目前爲止夏收進行的相當順利，偶有一些百姓抗爭鬧事，也是很快平定了去。
倒是榮王府趁機收了不少地，李文進打算手頭的事結束後就上疏彈劾榮王。
就算沒有效果，也是要給榮王府再次記一筆帳。
除此之外，就是府中的日常事務，督促各縣做好手頭之事。
徵稅，收糧，平準，刑獄，又不必李文進親自跑，很多事他這個知府交代一聲就有人去辦。
府衙也就是個小朝廷，知府坐正堂說一不二。
同知，通判等佐雜副手幫着料理雜事。
其實李文進這樣強勢的主官，佐雜官也就是跑腿辦事，李文進不會放權給他們。
另外六房等於朝廷六部。
三班衙役是武力儲備。
李文進這知府又不是親民官，不需要放告接訟，做官到了知府這一層級，其實是上不及巡撫管理全省事務繁雜。
下不是知縣親民官，要直接面對士紳宗族理順地方關係，刑名錢糧之類的事相當頭疼。
要是李文進不思進取，直接在府衙裏混日子，也是沒有人敢說他半句不是。
只是其精明外露，府中大小事務都一把抓，人都說太尊大老爺精明強幹，萬事都瞞不過他……
這一回的生苗之亂，算是有人糊了一把屎在李文進臉上了！
這麼大的事，事前毫無消息。
且李文進向來不把生苗放在眼裏。
在李文進看來，生苗在沅州思州那些偏僻地方鬧騰也就罷了。
常德府這樣的要緊地方，四周駐軍極多，調度也容易。
在這裏起事，豈不是自尋死路？
到此時此刻李文進才明白過來。
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
那幫生苗怕就是一直在尋找機會，打破一縣朝廷不以爲意。
攻克偏遠州府，朝廷也就是羞惱一陣子罷了。
若是能破常德甚至武昌這樣的大府，朝廷怕是臉面落地。
大明的虛弱會被西南夷衆所周知。
會有越來越多的苗人蔘加進叛軍隊伍裏頭來，甚至會有土司蠢蠢欲動，到時候李文進就是百死莫贖了。
李文進此前的懈怠只是一種自大情緒產生的心理漏洞，當聽到苗人叛亂之後，短短時間他就已經想明白了。
“本官卻是中了人家的算計了。”
這種話李文進也只是自己嘀咕，卻是不會說出口叫人聽到。
這座樓是藏書和檔案所用，青磚砌成，沒有什麼裝飾，但修築的高大堅實。
常德府初置衛所和派出官員治理時，當時天下初定，西南夷未附，常德府也不是十分安穩，修的這高樓也是有臨機避禍的作用。
李文進哪想過自己真的有用上這樓的時候，和諸多驚魂未定的官吏一起登樓，然後緊閉樓門，聽到吱呀一聲後，李文進也是搖頭一嘆。
樓高三層，在整個常德府也沒有多少比這三層樓更高的建築。
當然，是除榮王府之外。
登高遠眺，裏許外燈光閃亮。
無數生苗持盾牌，弓箭，雙手苗刀，長矛，長槍，正打着火把，如一條火龍般的直撲府衙而來。
至此可算是沒有疑惑了，這幫子生苗就是奔着府衙等各衙門來的。
打下府衙和衛署，然後攻克城門，放更多潛藏的生苗進城。
常德府就等於是失陷了。
有人忍不住道：“這些生苗倒也聰明，不去打王府。”
李文進冷眼看了那個小官一眼，懶得理會。
王府有筒子河和內城牆，還有儀衛官兵守備，倉促難下反會使生苗佔據常德的計劃失敗。
只要不蠢到家，哪有先去打王府的道理？
控制常德諸門，湊起幾千上萬的隊伍，那時候纔會考慮去攻打王府。
陷常德，克王府，殺親王。
這一下朝廷的臉會被左一下右一下的抽的噼裏啪啦直響。
不光是李文進這個知府，張嶽只要不病死，也是免不了被逮拿京師，斬首示衆。
皇上那脾氣，湖廣的官員都是慘了！
始作俑者，捅出大簍子的李文進不光不容於朝廷，怕是湖廣官場和相關的人脈都恨死了他。
不光是要抵命，怕是家族親人子孫後代，都得受此事的牽累了。
不想也罷了，越想就越是心煩意亂。
不過李文進也是個有決斷的，這時候手攀着窗子，面色沉靜的對衆人道：“一會兒賊人衝進府衙時，我就會弔頸自盡，各位最好也是自尋了斷，若落入賊手，恐怕將來王法難容，還要累及家人，何苦來？若能持筆的，現在不妨寫些遺書之類，交給可靠的人帶走。”
李文進也不是沒有考慮過現在就跑，但想了想還是放棄了。
自幼到成人就是一直讀書，然後當官，一天都走不了幾步路，稍遠一些便是坐轎子。
人早廢了，走的急些就是氣喘心跳。
想健步如飛，攀牆鑽洞逃走，能跑掉還罷了，跑不掉傳揚開來，真的成了大明官場笑柄，以後子孫都擡不起頭來。
李文進在常德當官，兒子們卻是在原籍讀書，自己以身殉國而死就算了，好歹要給子孫留條後路。
所有官員都明白李文進的意思，有人悲泣起來。
李文進也不理，坐下來沉着臉寫字，只是心思混亂，一直下筆不能成文。
倒是看一眼孟長樂，這個王府長史出身的幕僚卻是運筆如飛，神態自若。
李文進不覺慘笑道：“孟兄，這一次留你在常德，卻是我把你連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