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因緣錄 >第32章 神魂還在
    河西孔道,其長二千餘里,南北兩側均是高山連綿。

    它最寬處四五百里,最窄處僅十餘里,呈西北地勢高而寬、東南地勢低而窄之勢。這條“走廊”,自西漢張騫鑿空西域以來,一直就是中原通達西域的重要通道。

    此間降雨甚少,但位於該走廊東南側的祁連山融化的雪水,卻彙集成大小河流,北向衝進走廊內,灌溉出三大塊綠洲——敦煌平原、甘州與肅州平原、涼州平原。

    涼州西扼河西走廊,北控草澤、大漠,南阻祁連,東接隴右、關中,其軍事地位極爲重要。

    自古就有各族人民在此居住、築城,隨着不斷增修,它陸續將大小七座城攏抱在內。

    因此,涼州城的外形,也非一般常制的方正模樣。它像是一隻從天而降的大鵬,頭尾、雙翅伸展,俯視、護衛着勢力所及的山川、生靈。

    ~~~

    崔希逸押解着孫海先行回去涼州,所以沒有節帥在身邊的拘謹,衆人顯得更加歡快,一路說笑不停。

    曹世宇看看默不作聲的阿史那博恆,心道“必要與阿史那一起逃到草原去纔可!在這裏已是令人絕望了。”

    想起自己阿爸、叔叔因爲參與粟特叛亂而被殺,想起在六胡州的一處山腳下,被包圍的叛亂人羣中,滿身血污的阿爸瘋狂叫喊着……每每記起,他總是難以平復心中的激憤。

    阿爸臨死前說“世宇,我們本來都是脾性隨和軟弱、擅長經商的族屬。遠祖原本居於昭武城,也就是現在的涼州附近。但被匈奴人驅離,漂泊到了萬里之外的阿姆河流域生存。

    近些年又不斷被突厥各族欺侮,十餘萬粟特人再輾轉來到了大唐,被安置在六胡州。本以爲可以安居樂業,但是管轄唐將總來壓榨欺凌,剋扣我們稅賦的羊馬。

    我們奮起反抗,終於還是不支。‘粟特’意爲光輝,望你日後成爲可以拯救我們族屬的英雄,使得族人不再受到欺侮!”

    ……

    “在想什麼?好久不做聲?”達昂毋謙問道。

    “快看!”曹世宇趕緊收回心神,轉移開達昂毋謙的注意力,大聲喊道。

    衆人望去,只見如巨大的絲綿絮片一般,上百隻通體銀白的大鳥在空中飛舞、盤旋,又鳴叫着,呼扇着寬大的翅膀,落在湖邊的灌木叢中。

    “這麼大,是鴻鵠吧?”段晏說道。

    “天鵝。”阿史那博恆說道。

    “呵呵,不是,那是白鷺。是我們揚州那邊的。”梁和說道。

    “它們飛那麼遠過來,是來看你來了。”賀遠至說道。

    衆人笑聲一片。

    ~~~

    涼州附近,漢人的村落和胡族的氈帳,各自掩映在綠樹、碧水旁邊。

    兵士屯耕的田地,也是寬廣無涯。河西走廊內各處飼養、蕃息的軍馬,春夏秋自然可以有各種草料喫,甚至專食苜蓿草即可。但是入冬了,馬匹就不能只吃乾草料,也需要豆類做補充,才能夠保持膘肥體壯,令兵士放心縱橫疆場。

    因此,這個時節的水稻、麥等莊稼雖然早已收割完畢,地裏多是豆類。

    行軍隊列旁邊,不斷有駝馬商隊經過。

    各族屬的行商,雖然外貌各異、衣着不同,說着各自的語言,但都是急匆匆地趕着滿載大箱巨囊的駝、馬,或是東向長安,或是西往西域,穿梭不停。

    “噹啷噹啷”的駝鈴聲,“啷噹啷噹”的馬鈴聲,不斷交響在這條南北不寬、東西兩向無盡的路途中。

    “這該有多麼着急啊?”段晏說道。

    “人生如白駒過隙,誰人不懂得珍惜呢?”陳暉笑着說道。

    阿史那博恆走入平坦的原野,心中又生髮出對於漠北的嚮往。

    他心中暗道“再往東北方向百餘里,就進入到荒漠之中了。再往北一直走,一直走,就是我曾經苦痛的記憶與夢想的榮譽所在——無邊的草原、荒漠。那裏纔是大設的容身之所!可汗算什麼,他也只是坐在暖和的大帳中,多喝幾碗酒罷了。我只願意每日與我的兄弟們馳騁在草原,稱雄在呼嘯的寒風裏。”

    看看身邊嬉笑着的同袍,阿史那博恆想着或許就要與他們分別,心中也是難過。

    但他又給自己不斷鼓勁,想道“我雖然是漢人救護撫養,但我的心、我的神魂都在大漠。那裏,有阿爸、阿媽、弟弟的魂靈,有我的夢想。阿爸昔日的威武,必會助我征服敵人;阿媽曾經的堅韌,定能讓我絕不退避;弟弟存於我記憶中的乖巧,隨時讓我不懼冰霜而溫暖……

    我要回去,絕不在這裏窩窩囊囊地活着,窩窩囊囊地死去!我要回去,要麼死在那裏,要麼征服那裏!我若做了大設,不殺漢人就是了。”

    “商賈們都是行萬里路,獲十倍百倍利益,能不珍惜麼?”曹世宇感慨地說道,“我們行萬里路,只是喝了一肚子風,放個屁就什麼都沒有了。別說利益,就是胡餅也剩不下來。好羨慕那駱駝,不喫不喝,也能一直走。”

    衆人又是大笑。

    “我還是願意到草原上去喝風,那裏的風好喝。”阿史那博恆忍不住說道。

    仲雲慶笑道:“你做了傔史,不必去喝風了。”

    “傔史算什麼,我要做草原的大設!”阿史那博恆說道。

    “草原的將軍和漢地的將軍不一樣麼?唐初胡族猛將契苾何力、尉遲敬德,不都成了漢人的寶貝?”仲雲慶說道。

    “在這裏肉都很少喫也就罷了,胡餅也經常不夠喫,還要糊塗着挨軍杖,真是生氣。我還是願意在漠北草原馳騁,小時候就記得那裏都是來往如風的英雄。有恩怨即行了解,哪裏會有孫誨這樣的事!”阿史那博恆耿耿於懷地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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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讓道!”隨着不斷吆喝聲,一行女眷在侍從的護衛下緩緩地從行軍隊伍旁邊經過。

    兵士們不敢亂看,阿史那博恆卻漠然掃視着這一行列,心中憤恨道“我們百死歸來,還不如這些官宦女眷。隨便吆喝一下,就得乖乖站在一邊躲避。”

    剛從涼州外的白塔佛寺禮佛回來,李氏與靜怡頭戴幃帽,並轡而行。

    李氏看着這些兵士,或者渾身髒污,或者刀瘡在臉;不是邋遢不堪,就是面貌猙獰,心裏不住叨唸佛號。

    她再對着靜怡小聲說道:“我的怡兒啊,這就是你的‘項羽’了?快離這些惡神遠一些罷,我說那日怎麼你爹爹那樣惱怒!原本還同情你,現在看來,只求佛祖保佑,不要再遇到這些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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