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因緣錄 >第85章 糾纏不清
    涼州城外,各色軍旗、節度使旗幡在風中翻卷,朝霞映襯着馬上的手持長槊的黑衣甲士,如同下凡的金剛力士一般威武。

    一身戎裝的阿史那博恆巡看出行隊列已畢,請示崔希逸後,大聲喝令道:“起行!”

    隊列最前端立刻鼓樂大作,一行百餘人簇擁着崔希逸,緩緩走向涼州北面的休屠城。

    崔希逸騎在馬上,看向茫茫天地,心中感慨地想道“我來此數年,爲大唐扼守邊關。糧米豐囤、牛羊遍野,又與吐蕃大戰兩次,皆獲全勝!雖有背盟吐蕃事,但實非本心。於國家,可謂是碧血丹心;於黎庶,可謂是傾力呵護。自己毫無賄財,將士奮勇陣前。古來名將,是此乎?丈夫一世,所謂功名,止於此耳!

    崔某即將離此轉任河南府,但自豪相比接任牛仙客之時,河西的富饒、安寧,足可勝之!吾心堪慰,不枉陛下重託!寄望後來者再勝吾一籌!”

    清風吹拂着他的鬍鬚、錦袍,崔希逸豪氣更發。

    他聽着隊伍中震耳的鼓樂,看看身邊雄壯的武士,又擡頭望向天空飛鳥鳴叫盤旋,心情舒朗,不禁念道:“‘大風起兮雲飛揚,威加海內兮歸故鄉。安得猛士兮守四方!’”

    念罷,他又暗自發笑道“這首劉邦的大風歌,不比項羽的‘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要渾厚得多麼?靜怡只是小女娃的心思,只是嚮往項羽的豪情,也許過幾年,就不再作此想了。項羽雖也可贊,終不如漢高祖之慷慨。呵呵。”

    這樣想着,崔希逸又轉頭看去身邊的阿史那博恆。

    見他沉默不語,崔希逸不禁笑着問道:“傔史,在想什麼?”

    阿史那博恆施禮答道:“回節帥,我只覺得鼓聲好聽。”

    “哈哈,軍中之人,誰不喜歡呢?”崔希逸大笑道,“我也最喜歡軍鼓!”

    ~~~

    雪山腳下,茂密的松林鬱鬱蔥蔥,無邊的原野繁花點綴於萋萋芳草之中。

    “噹啷噹啷”的銅鈴聲中,衆人終於盼到了載有仲朗士傑的牛車的影子。

    賀遠至騎着青驄獸,立即奔上前去。他不停大呼道:“仲朗兄,賀某祈盼、守候好久!”

    仲朗士傑睜開眼睛,看到圍在身邊的衆人,更加發現了期盼已久,滿面淚水的賀遠至。

    疲弱的臉上立時漾起欣喜的笑容,他讓瓦哥本告訴賀遠至道:“兄弟,我不會再讓你離開這裏了。”

    賀遠至雖然不明所以,還是哽噎着說道:“仲朗兄安好,賀遠至心裏纔好受一些。”

    仲朗士傑又用急切的眼神,找尋着美朵和拉姆,卻只見佳巴抱着哭鬧的朗納森走到跟前。

    仲朗士傑稍微擡手,摸了一下納森的小臉龐。

    納森很聽話地就不再哭叫,只是用黑亮的眼睛,靜靜地看着躺在牛車上的阿爸。他帶着淚花,踊身靠前,伸着胖乎乎的小手,嘴裏也嘟囔不停,是想要阿爸抱他呢。

    衆人見狀都是落淚,仲朗士傑輕聲問道:“美朵她們在哪裏?告訴我。”

    看着仲朗士傑着急的表情,衆人不敢隱瞞,瓦哥本哭道:“美朵一心想去救你回來,卻負傷死去了;拉姆,拉姆留在漢地,不知去向。”

    仲朗士傑本來看到衆人的神情,心裏覺得已有意外之感。但也沒想到母女二人同遭厄運,情急之下,他又是昏厥了過去。

    ~~~

    府衙後宅中,李氏笑着對靜怡說道:“不用心急。這幾日未見,也算不得什麼。你父親不是答應要把阿史那帶回中原麼?他還說,那個阿史那雖然粗莽,但還是同意護從着跟去中原,也算是個有情義的男子。至於他回去草原,還要看後來我們的規勸。有我的寶貝女兒,那人即便真的就是‘惡神’,恐怕也要順從的。”

    靜怡臉紅着不語,心道“只好看阿史那自己的心願,他若想回去,哪個可以阻攔呢?”

    想到這裏,靜怡低聲說道:“阿史那看着粗莽,其實他也會計較好的。既然我看他作項羽,也祈願他能達成自己所想。至於是在中原,還是在草原,都是他的運命,我們着急也沒用的。”

    李氏嗔道:“什麼話!你這樣講,哪裏像是有主見的樣子?”

    “人心相隔,對面也或是萬里。我們真的可以看透、猜透別人麼?”靜怡勉強笑着說道。

    ~~~

    清風撲面而來,宋通擡手挪開飛來自己面前的軍旗旗角,再悄悄看向赤影上的阿史那博恆。

    只見他盔甲鮮明,金黃的頭髮都被一絲不苟地梳理進頭盔內。淡黃色的眉毛下,那雙令人不寒而慄的碧色眼瞳,傲視着前方。挺直的鼻樑,緊抿着的嘴脣,更顯得他精力充沛、信心堅定。頷下的微微發紅的金色鬍鬚,隨風輕擺,不時撲打着他寬闊的胸膛。

    “這樣一個漢子,可惜心神不定。或者想逃回大漠倒也罷了,卻還莫名其妙地侮辱十一兄。如果不是他裹挾了那麼多人,自己也不會攔阻這個往日要好的同袍。是啊,回返故里鄉土,難道不是人之常情麼?”宋通暗歎道。

    段晏跟在後面,透過前面同袍的身影縫隙,心神不寧地來回掃視着宋通和阿史那博恆。

    他心裏不斷地暗禱“祈求佛祖,我一心奉佛,只求平安富貴,莫讓災禍上身。我對這兩人都怕,他們讓做什麼就做什麼。還好兩人目前對我指令沒有直接相違之處,否則我就只能是看着誰強橫就聽誰的了。誰強橫?肯定是阿史那,但宋六更有智謀。佛祖,請求示下,我該如何是好?”

    昨晚,阿史那博恆又把自己悄悄帶到府衙外。黑暗中,他的綠眼睛還是那樣可怖,自己都不敢擡頭看他。

    阿史那博恆問道:“你找的路線確實妥當麼?”

    自己連忙點頭如雞啄米般,連聲說道:“以佛祖名義起誓,這條路雖然曲折艱險,但是可以避開各路的駐軍。至於不被遊奕兵查到或者沿路是否有水源,那就只有聽天由命了。實在也是不敢擔保萬無一失。”

    “這樣就可以了。只要能避開固定駐軍及其附近的暗鋪探兵,就已是很好。我出得去,就派人送你金銀,你日後也就富貴。”阿史那博恆說罷,再惡狠狠地說道,“但我若出不去,是因爲你故意把路線做錯……,哼,你須知道,唐境內也有許多突厥細作的。”

    “就是那樣的路線!我只求這輩子不要再見到你,你就在大漠風光稱雄一世罷,不要再回來了。金銀器也當不得緡錢使用,還要再行兌換。我拿着金銀,也只有被人懷疑,千萬不要送給我。”段晏顫抖着說道。

    隨後,段晏又把索敏達的死訊詳細告訴了阿史那博恆。

    阿史那博恆雖然惋惜少了一個幫手,但也無迴天之術,只是傷感怨嘆了幾句而已。

    ……

    “在想什麼?見你臉色很是難看。”陳暉在一旁低聲問道。

    段晏嚇了一跳,趕緊掩飾道:“沒什麼,只是想節帥如此辛苦。他做得如此高官,也是應該。我們跟從他許久,或許回到中原就會分別,心中難免感傷。”

    ~~~

    仲朗士傑被擡進氈帳,賀遠至守候在旁邊。

    仲朗士傑仍然神志不清,賀遠至只有獨自發呆。

    帳外的蕃兵們不停地吵鬧着,賀遠至對瓦哥本說道:“他們在叫嚷什麼?能否請他們遠離這裏?”

    瓦哥本猶豫了一下,還是說道:“正在爲美朵的入葬爭吵。”

    賀遠至喫驚地問道:“開始那個佳巴自有他見,但是現在仲朗兄回來了,自然就應該聽從仲朗兄的主見,與別人何干?他們還吵得這樣嘈雜?”

    瓦哥本嘆氣一聲,無奈地說道:“仲朗士傑是佛教徒,美朵是信奉辛饒的諸本教徒。蕃人兵士中,信奉佛教和諸本教的各自不少。信奉佛教的說必須讓美朵火葬,因爲美朵的男人仲朗士傑是佛教徒;而信奉諸本教的兵士說必須遵從美朵的遺願,進行天葬。就是諸本教的信徒也是爭論不休,有說應該葬於水中的,有說要葬於原野中的……”

    賀遠至聽罷還是一頭霧水,說道:“人已經死了,還要這樣糾纏不清?請他們讓美朵安息罷。”

    瓦哥本低下頭,許久說道:“我也不敢過份說的,怕兩邊兵士打鬧起來。”

    “這麼嚴重麼?”賀遠至驚訝地說,又對瓦哥本說道:“你有什麼建議呢?”

    “雖然我通曉諸本,但我是佛教徒。”瓦哥本無奈地說道,“只能等仲朗士傑醒來再說了。畢竟,他與龍本佳巴東本的關係很好,也如兄弟一般。佳巴應該不會太爲難他的。”

    賀遠至頹然坐在一邊,只是盯着仲朗士傑,祈求他儘快醒來,可以解開糾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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