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因緣錄 >第114章 國自有猛士守衛
    斥候兵跳下馬來,邊向這邊跑,邊不斷大聲呼喊着:“怎樣啊?阿嫂!快來人啊!救人啊!”他腰間裝着書牒的竹筒與橫刀刀鞘碰擊着,發出“噼噼啪啪”的聲響。

    拉姆從地上爬起來,看着躺在地上的舅娘,驚嚇得不敢再動一下。

    趙氏大睜着眼睛,看着身邊越來越多的人,卻一個也認不出來了。

    既覺得這樣被看着難爲情,或許又是自己的眼睛也看累了,她索性就閉上眼睛。耳邊卻聽得出來,是自己郎君王六郎的哭喊聲:“三娘,三娘!”還有翠英不斷地驚哭尖叫聲。

    趙氏想去安慰一下拉姆,心道“不要嚇到娃兒,趕快起來罷。身上也髒了,這樣多人看着,太丟麪皮了。”但是想挪動一下也是不能,她再想睜眼看看,卻已擡不起來眼皮來,覺得擡起眼皮都是很費力的事。

    “這是要死了麼?我還年輕啊,娃兒們還小啊。”趙氏悲傷地想道,“雖然世間有許多愁苦,但六郎說,還想再添一個翠英這樣可愛的女娃呢。不要死啊。”

    王六郎瘋狂地喊着,拉姆拼命地尖叫着。周邊的人各自找官府、報里正,一片嘈雜。

    斥候兵流淚哭喊着:“阿嫂!我真是混賬啊!沒有注意到樹蔭裏跑來的你倆個。你推開了這個小女娃,我拼命勒馬,也還是撞到了你!阿嫂!求你快起來罷。”

    趙氏似乎聽到了沒有撞到翠英,就放下心來。她不再睜眼,也不再想聽世間悲慘的呼號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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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封書牒寫道:吐蕃地廣山高,不易攻伐。大唐節兵省費,最宜拒守。況彼族種衆多,其內難免肘腋之患;而我一味逞強,徒添六出祁山之亂。傔史英勇,慮事稍有不周。流離數載,亦應看視親眷。稍作休息,不誤揚名萬里。再乘風雲,仍能爲國效命。素絹五匹,略表舊誼。數行字句,肺腑言語。

    另一封是寫給歸州刺史的書牒,意思是宋通堪稱將才,戰陣中頗爲豪勇。但老父幼女亦爲掛懷,故先回歸州任職團將、教練團兵,必保鄉土安寧。他日若有抒發武略之處,定爲朝廷重用等等言語。

    段晏得知,喜道:“如此最好,宋六兄也可安心返鄉照顧家人。宋義正好與你同行。還記得你爲可斡朵利作保麼?那一百五十文連本帶息的緡錢,他走時亦無錢給我,還望宋六兄代還。嘿嘿。”

    宋通猶豫不定,想着等崔希逸稍有好轉,還要再去爭取一下試試,暗道“我非要去隴右,結果被責還鄉。如今再去爭說,不去隴右,去他處即可。自己從軍數年,實在捨不得一下子離開邊疆,哪怕就是去到邊地持槊番值……”

    正在編織着如何再去陳說的言辭,他突然聽得宅邸後院,如驟起狂風般響起一片哭嚎聲:“府尹去了!”、“惜哉,崔公!”……

    宋通急忙收好書信,往後院奔去。

    只見府衙內院已經開始搭建靈棚了,長安趕來的崔靜怡的哭聲,也隱隱傳來“父親,靜真必爲您每日唱誦《地藏經》祈祝!”

    “這是靜怡出家的法號了。”想到這裏,宋通心中更加傷痛,不禁拜伏痛悔地哭道:“恨未早投節帥旗下!宋某受教不多,痛哉吾帥!”

    身邊的宋義看到義父傷心,也跟着哭了起來,心裏想道“阿爹離開我應兵募而去的時候,雖然比不上眼前這人威武,但爹爹是很英俊的。只是,只是不能再見到他了。”

    哭了一陣,他哭不下去了。看着這人還趴在地上痛哭着不起來,宋義覺得無趣,但也不敢亂跑動,又想起了阿孃。

    “阿孃,你是我的親孃,可是,可是我怎麼才能被你喜歡,也喜歡你呢?”又是傷心,宋義再次大哭起來。

    段晏見宋通悲傷過度,連忙不停勸解。

    宋通痛悼崔希逸後,再落淚慨嘆道:“我本想立功於邊疆,卻只能返鄉隱忍。不知何日才能再與同袍一起,陷陣殺敵。”

    “國自有猛士守衛,功非只邊地得來。”段晏哀嘆着勸道,“我們雖然不能爲國守邊,幸好還有其他同袍。”

    宋通聽了更是心中悲傷,但既有崔希逸的臨終安排,自己只能徒生空嘆,認同段晏的說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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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身下盡是鬱鬱蔥蔥、連綿起伏的土石山坡,嵬飛猿心中感慨“我小時候見到這裏的山坡,有很多都沒有草木了。許多山丘都裸露出黃褐色的沙土,像是天地間一塊塊癩疥。那是接連的戰爭,敵對各方不斷燒山、燒草,希圖藉以困厄對手造成的。現在多年沒有打仗,這裏的草木也恢復了不少,大河的水也清了許多就是明證。”

    一隻山雞從灌木叢中跳了起來,鳴叫着飛走了。

    “呵呵,這是怕我去捉它的娃娃們而引開我的,好偉大的阿媽。”嵬飛猿暗自笑道,“就是野物俯身可拾,也要等到我送信回來再說了。”

    輕喝一聲,他繼續打馬直奔靈州南部的懷遠縣。

    到了縣衙一問才知,應該簽收公牒的人,自己在這裏作鎮將的表叔拓跋忠,去了縣西邊的鹽池。

    路還很遠,嵬飛猿雖然沮喪,也不敢耽擱。換了馬匹,他再趕去桃花峪。

    叫做桃花峪,並不是因爲桃樹多,而是因爲這裏出產的鹽滷曬乾後,結成的鹽塊、鹽粒猶如桃花一般粉嫩鮮亮。這鹽中的上品既是貢奉進京的土貢,也是用於朝廷與外境族屬貿易的佳品。

    表叔拓跋忠極爲喜愛桃花鹽,總來這裏當然也有私心。但他也只敢藏起來幾塊,拿回家裏炫耀一番,就煮菜烤肉了。畢竟,既是名產,就少不了是查看嚴謹的,誰也不敢私自藏匿、僞報,以免招來罪責。

    嵬飛猿又經過了兩天跋涉,終於穿越出山谷,見到拓跋忠手按橫刀刀柄,在鹽田邊來回巡視的身影。此時,嵬飛猿感覺連下馬的力氣都沒有了。

    拓跋忠笑着把他拉進帳篷,嵬飛猿大口喫着煮肉、胡餅,喝着奶漿,疲憊頓減。

    “這是桃花鹽煮出來的吧?真是香啊!”嵬飛猿讚道。

    “嘿嘿,不敢多拿,用一些飲食還是可以的。”拓跋忠低聲笑道,就打開書牒來看。

    拓跋忠看罷嘆道:“是那些參與造反的粟特人,被特赦送回靈州這邊了。新築的宥州城和左近區域,就是安置他們的。軍府牒文是要我們護送、接待的。哼,敢造大唐的反,如果當年不是皇帝饒恕,我就一個一個砍過去。”

    嵬飛猿笑道:“叔叔不累麼?”

    “我還怕累麼?不是還有你麼?我們世代感恩大唐。我殺不動了,就由你來殺死敢於造反的混賬!”拓跋忠恨恨道,“你不敢麼?”

    嵬飛猿想起崔希逸提過的“四海一家,皆是兄弟”之類的話語,就放下肉食,立即答道:“但現在他們也都是和我們一樣的了,都是各族屬的好兄弟了。如果是對付反叛,當然不能手軟。”

    “哈哈哈,不愧是党項羌人的子嗣!”拓跋忠拍着嵬飛猿的後背笑道,“也還是要多有些你這樣的子弟纔好。可惜,沒有馬匹,招不來那麼多人。”

    “我們在這裏已算是安逸了,也沒有很多敵人。招很多羌人兵士也沒有用處的。”嵬飛猿喝口奶漿說道。

    “誰說的!我們爲大唐守邊,不是人越多越好麼?再說,不入伍來,那些閒漢還不是在家裏喝酒打架。打不過又再去招呼人,甚至還讓婆娘們去打罵。那樣閒着,惹了事再挨軍杖,還不如都來持槍拿刀!”拓跋忠呵呵笑着說罷,再低下聲來說道,“而且,那些粟特人、鐵勒人、回紇人,還有西邊的同羅人、僕固人等等,也要我們震懾!”

    “呵呵,他們或許也是這樣想的。”嵬飛猿笑道。

    “那就最好了,這纔是對大唐最有利的情勢!這不就是天下太平了麼?”拓跋忠也笑道。

    叔侄兩個說笑已晚,嵬飛猿說明日還要趕回覆命,拓跋忠就令人寫了回牒讓他帶上,趕快讓他休息。

    到底是年輕人,早上起來,和每天都升起一輪新鮮的太陽一樣,嵬飛猿也是精神飽滿。

    “我也要帶上兵士,到沿路接應回來的粟特兄弟。你回去覆命,還是要走東北面的路。雖然遠些,但是西面的路常有老虎、野熊出沒,不太安全的。”拓跋忠叮囑道。

    “放心罷。每次來,您都要說的。”嵬飛猿笑道,一緊馬繮,馬兒揚蹄奔去,留下一連串煙塵。

    “英俊的年輕人啊,該找婆娘了。”拓跋忠看着嵬飛猿的背影說道,“我的寶貝拓跋旋花也大了,是到了該讓他們在一起的時候了。”

    “我們祖輩皆是放牧於隴右舊地,但不斷被吐蕃侵蝕,逐漸失去了家園。幸好朝廷安置於靈州附近,得以生存休養。如今,羌人族屬大多安居此地放牧耕作,也很開心。嘿嘿,好久不打仗,表叔的膽略也小多了。老虎、野熊,它們也是怕人的。聽到馬蹄響,它們就躲起來了。”嵬飛猿暗自笑道。

    嵬飛猿還是與原來一樣,躲過拓跋忠的視線後,就改道西北,翻越山嶺去了。“這樣能省幾十里路呢!仲雲慶來書信說,也要過來這邊參與安置粟特人的。我早點回去,正好趕到靈州與他見面。”嵬飛猿一邊想着一邊不斷打馬,希望儘快穿越這片綠樹叢生、泉水流淌的山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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