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因緣錄 >第130章 孤寂煩躁
    “我賀遠至,還身負着臨死前梁和對梁仲的期盼,還有對仲朗兄的誓言,怎能這樣輕易死掉!”梁仲再次定下心神,嘗試着站立起來,兩手在水中波動,又將頭部露出水面。他大口呼吸着新鮮的空氣,又沉了下去;撥動水面,再又浮了上來。

    這樣平定心智、不停划動着,他的腳下,終於踩在了對岸淺灘中的石塊上。當他從河水中踉蹌着走上岸邊,身後的沙土地上,留下了一串溼漉漉的腳印。

    梁仲躺倒在地上,面對着天空,大笑不已,又瘋狂地叫喊着:“我居然遊了過來!上天,是你在幫助、救護我麼?還是你在折磨、考驗我的?”

    對岸突然傳來不斷地大喝聲,梁仲趕緊坐起來看,一見之下,嚇得大驚失色。

    對岸幾個蕃兵騎士,正在喝問着他。梁仲心想“這是在問我是什麼人了,我哪裏回答得出來呢?”他緩緩站起身,大聲喊道:“我就是那個自己跑來蕃地的賀遠至!現在是梁仲了!不過,誰也休想再捉到我!”喊罷,他大聲呼喝着、狂笑着,向前面的大山上跑去。

    對岸的蕃兵雖然聽不懂漢話,也知道他是個唐人的。見他如此癲狂,幾人也一時愣住,想要過河來捉他,又被湍急的河水擋住了。他們立即放箭射去,好像見他身子晃動了一下。但蕃兵最終還是眼巴巴地看着那人的背影,跳動着消失在山石的後面。

    ~~~

    “看,那些回紇人來啦!”曹世宇小聲對身邊的達昂毋謙和渾天放說道。

    回紇的數十人哄趕着數百匹良馬、健駝,從沙丘後面現出身影。看見已經走出沙磧地,他們也是心情歡暢,在幾個騎在健駝背上的錦袍人的帶領下,齊聲唱起歌謠。

    “反抗立殺!”、“不要動!”、“不要跑!”的叫喊聲從四面突然響起,馬匹、駱駝驚得四散奔逃。回紇使團等反應過來時,發現自己早就處於突厥騎兵的包圍圈中,只好放棄抵抗。

    曹世宇命人把奔逃的馬匹、駱駝趕回來,一個年長些的回紇人顫抖着前來問道:“尊敬的武士,我們是前往大唐朝貢的使團,我就是使者。前些日子在西北面的草原、沙磧之間,遇到了同羅部的阿布思將軍。他聽說我們是前往大唐,也沒有敢搶我們的。您攔住我們是爲什麼呢?”

    曹世宇也不理會他,只對着回紇使團大喊道:“聽說回紇小王子也在使團中,站出來!否則都是死!”

    回紇使者又說道:“尊敬的武士,這裏並無小王子。”

    “呵呵,不必隱瞞了。我探聽得清楚:當年小王子的父親,回紇首領承宗,被唐將誣告謀反。大唐皇帝聽信讒言後大怒,將其流放嶺南。小王子因此殺死誣告的唐將,逃歸大漠。而今,他就在使團當中,想去長安打探父親的消息,試圖救回父親。藥羅葛·骨力裴羅,站出來!”曹世宇大喊道。

    使者哀求道:“莫說小王子不在隊伍中,就是在隊伍中,你也應該憐憫他萬里尋父的忠孝之情,感動於他的赤誠之心,而不應加害他的。”

    “誰說我要加害他了?”曹世宇喝道,“我反而也要央求他一件事,並且是救他性命的!骨力裴羅,快點出來!否則,我現在就一個一個殺過去!”說罷,“倉啷”一聲,他抽出彎刀,架在一人的脖頸上,再次喝道:“誰是骨力裴羅?”

    見無人答應,曹世宇緩緩舉起彎刀。彎刀鋒利的刀刃,在陽光中閃動着攝人魂魄的寒光。正要揮下,曹世宇的耳邊突然響起一聲大喝:“我就是骨力裴羅!”

    身着普通侍衛衣着的一個壯漢走了出來,喝道:“要殺就殺我一人!”

    曹世宇也被他的氣勢嚇了一跳,穩定了心神,趕緊向他躬身施禮後,問道:“傳說骨力裴羅殺死唐將後,立即捨命北逃大漠,就是你麼?”

    “還要試探我?當年我們承宗部的勇將護述殺了那名唐將,請示於我。我本想將唐將首級獻於吐蕃,以求聯合!但被唐兵追擊太緊,只得丟下那人首級,拼死逃回了大漠中!後來我投奔了突厥可汗,他又命護述與我統領散居的回紇部落!如此說,你可覺得詳細麼?”骨力裴羅大聲答道。

    “哈哈,這就是與我們一樣的了。我們也是逃回來的。”曹世宇笑罷,又對骨力裴羅說道,“我不加害你,但請你配合我,讓我等數人在使團隊中。我扮作使團隨從進入唐境,也是去尋找親眷的。”

    “你既然也是尋找親眷,何必如此繁瑣呢?”骨力裴羅問道。

    曹世宇說道:“我叛逃出來,怎敢輕易進入唐境?不留下王子,我怎敢放心隨從使團進入唐境?王子相信我就好了,我回來必帶回你父親的消息。那時你定會信任我了。”

    “你此時兵士多,我只好聽你的。但你就沒想過,日後我會報復你麼?”骨力裴羅怒道。

    “恐怕你不但不會報復我,還會感謝我的。”曹世宇得意地說道。

    ~~~

    石門水自南向北,被陰山阻隔,又轉而自西向東流去,再從呼延谷南下,就這樣畫了一個圓弧後,注入黃河中。

    仲雲慶、可斡朵利和拓跋忠、拓跋旋花,跟隨迎接回紇使團的兵士們,從處於這個圓弧內的豐州,經過呼延谷南端的呼延柵,穿出北端的歸唐柵,再北上到達西受降城。

    西受降城、中受降城、東受降城,是二三十年前在此駐守的名將張仁願率兵築就的。他又於三城北部構建了土牆、烽燧的示警、進擊相協調的軍事建築體系,使得突厥人的戰馬,從此不敢嘶吼於北部黃河一線。至今,西受降城內,還有邊關將士爲祭奠張仁願、祈祝出戰勝利、安全迴歸的祠堂。

    拓跋忠等人也去焚香祭拜。拓跋旋花感慨道:“真慶幸來到這裏親眼看看,否則怎能真切知道雄闊之意呢?是昔人血汗之功,讓我們安享太平。聽說張仁願斬殺數百名番值期滿、想要回歸內地的兵士,以求築城迅速、軍心穩定。站在這裏想到此事,還是能夠感受到當年此情景的慘烈。我們也應當祭奠這些枉死的兵士。”

    拓跋忠嘆道:“是啊,旋花真是心地良善。但也要想到:領軍之難,只有帶過兵的人才知道;軍中之苦,也只有當過兵的人才知道。真希望不要有徵戰殺伐的。是應該把這幾百名士兵,與那些奮死殺敵的陣亡兵士一起祭奠的。”

    仲雲慶看着一望無盡、起伏不定的山巒、草原,說道:“我真想一輩子站在這裏,守望塞外的親人、守護身後的親人。”

    衆人聽了感動,都是望盡無邊天地,任長風不斷掠過身去,帶走各自的祈願。

    可斡朵利看着蒼茫的天地,心想“若不是親身站在這裏,哪裏會真切體會到,阿史那博恆那樣拼死想要逃回去的心情呢?的確是太壯闊了。過幾天我就能夠親眼見到回紇使團,我的血脈相連、大漠裏的回紇人!而且還是我親自護送進入中原腹地,這也是我的榮耀!可惜契苾烏及不願意來,沒有體會到我這樣的心情。他只想和嵬飛猿在一起,踏實守護剛剛遷入宥州的粟特人,他那認真的樣子,還真的很像宋阿兄呢。”

    ~~~

    梁仲撅斷射在大腿上露在肌膚外面的箭桿,不敢稍有停歇、放鬆,繼續咬牙負痛奔走。那幾個蕃兵的身影雖然早已見不到了,他還是堅持翻過了山頂。鑽進了山腰的密林中,他才覺得大腿上的疼痛,在頭腦中感知得越來越劇烈,不由得一下子躺倒在地上。

    休息了一會兒,他試着拔出深陷在肉中的箭簇。試了幾次,終究是箭簇射入太深,他即便忍着劇痛,也還是不能拔出來,只得暫時放棄。

    再歇了一會兒,梁仲感覺到實在太餓,就翻出布袋,看那張胡餅,已經被河水泡得軟爛,又因爲行路匆忙而被揉搓成了幾塊“麥面泥塊”。

    雖然看着難以入眼,他還是用手掏出一塊,小心翼翼地放入了口中。“好香甜啊!從來沒有感覺到,一張普通的胡餅,又已經被浸泡、揉搓得如此不堪,居然還可以這樣甘美!沒有這樣的辛苦奔波,哪裏懂得珍惜世間之物呢?”一邊感慨着,他一邊緩慢地吞嚥下去。

    再也捨不得喫剩下的了,他想着把剩餘的“麥面泥塊”曬乾一些,便於保存攜帶。他又把布袋口打開通風,放在陽光下曝曬。

    耳邊的鳥聲不停嘰啾,腿上的箭傷也減輕了不少,他看着林間樹枝透來的陽光,頓感睏倦,閉上眼睛打起瞌睡來。

    等他被林間刮過微風吹醒時才發現,布袋裏的幾個麥麪糰,都被鳥雀啄食乾淨了。剩一些渣滓,惹得一大團螞蟻來來回回,忙着搬運回蟻穴。

    梁仲拍拍空空的肚皮,對着茂密的樹林不斷大笑着:“日後,等我老了想起此事,必不孤寂煩躁!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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