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大唐因緣錄 >第149章 浪蕩江湖
    契苾烏及守在帳外,嵬飛猿坐在氈帳中,不知如何對這幾位善良的人開口才是。曹永泰和康琳見他扭捏,以爲是他要與曹錦玉單獨交談,正要藉口出去,嵬飛猿下定決心開口道:“爺爺,阿嬸,我是要與你們一起說話的。”

    曹錦玉認爲他要提及兩人的婚事,心裏害羞,臉上發燒,也要藉口出去,還是被嵬飛猿攔了下來。

    一家人看着他爲難但是嚴肅的神色,知道有什麼大事發生,只得坐在對面,等他道來。

    嵬飛猿再次下定決心,就將曹世宇殺害同袍、盜走貢馬,與叛兵一起外逃的事,一股腦地說了出來。他只顧悶頭說,沒有注意到一家人的神態。

    曹永泰已經坐不住了,歪倒在氈墊上;康琳痛哭不已;曹錦玉淚流滿面。嵬飛猿擡頭看見,也是心如刀絞。他說道:“那個米亦琛已經告知了族屬領袖,此事就是想瞞也瞞不住的。而一旦捉住了曹世宇,他的惡行必然暴露無疑!這讓我如何是好!”

    康琳哭着哀求道:“飛猿,求你想辦法放過他罷,他是我唯一的兒子!十幾年過去了,才見過一面的!我的兒啊,你當時要是與你阿爸、叔叔一起死了就好了!就不用這樣反覆受罪了!”

    曹錦玉淚如雨下,也央求道:“哥哥也有悔意,必不能再做錯事了!求你想辦法放過他罷!”

    曹永泰老淚縱橫,說道:“我就知道他當時的陳說是有隱瞞的。卻沒想到,他是如此邪惡!光明神安哥拉,請您告示我們:該如何處置罷!”

    康琳和曹錦玉哀求不止,嵬飛猿心如火焚。曹永泰又說道:“不要讓嵬飛猿爲難了!他也隱瞞不了的。曹世宇是我們的孩子不錯,但是,那個被他殺害的陳暉,也是有親人的啊!曹世宇當初做下惡事,就應知道有這樣的後果!”

    康琳和曹錦玉只是哭泣,也無話可講。

    嵬飛猿心說道:“錦玉,我既然身在部伍,處置曹世宇的事也無法徇私。若你傷心,就還是與米亦琛相處罷。現在想來,我倆的因緣或許就是如此了。”

    曹錦玉哭喊道:“我死也不會嫁給他的!卑鄙的懦夫!”

    曹永泰擺手說道:“若不是我們的孩子做了惡事,又能關連到米亦琛麼。嗨!”

    ~~~

    自益州出來後,經過數日的一路東行,梁仲抵達了長江岸邊的奉節縣渡口。

    朝陽中,梁仲將馬匹歸還了渝州長江畔的驛站。驗過牒文,他就請人帶領,尋找回去揚州的船隻。

    站在江邊,看着洶涌的江水滾滾東去,梁仲只覺得眼前眩暈,心道“我本是雲州人,世代都是在高山荒野中過活的。我們那裏河流既不多,也不深,一年也下不了幾場雨。這裏的水,比我在家鄉見到的所有的水加起來還要多,真是嚇死人。那幾塊木板湊起來,真的能在這樣的江水中,疾駛千里而去麼?嚇死人了!”

    無盡的高山夾岸而立,風從西面的峽谷“呼呼”地吹向東邊的江面,吹得站在碼頭邊上的梁仲幾乎站立不穩。耳邊傳來江水“嘩嘩”的涌動聲,也把他嚇得趕緊退後幾步。

    帶領他尋訪船隻的驛兵笑道:“可憐你那麼小就離家了,其實你也本是江邊的人,應該不怕水的。你先在這裏稍候,我去找船隻。”

    梁仲只得支吾着,眼神不敢再看向江水中的那一個個漩渦。他擡眼看去,只見朝陽的照耀下,對面岸邊的江水中,一艘逆流而上滿載貨物的大船,正在百十個縴夫費力拉動纖繩的引導下,緩慢地向上遊移動着。

    數十丈高的貨船,已經落下了帆席。百十根粗大的纖繩從船上連接到赤身裸體的縴夫的胸背上。不,那百十根五六十丈長的粗繩,更像是從船上直接連接到了如鐵一般青黑的,懸崖峭壁的岩石上!

    縴夫們身體前傾,頭身都幾乎貼在了崖壁上。他們渾身的肌腱緊繃暴突,一點鬆懈也不敢有。否則,不僅是前功盡棄,那貨船更有可能翻覆於江水中。真要是那樣,縴夫們不僅不能獲得拉船到位的成就感和幾文緡錢,更會被打罵、治罪。

    縴夫們毫不畏懼巨大的負荷,毫不畏懼赤身裸體的羞恥,毫不畏懼身下鋒利的岩石能夠把肌膚割破。他們每前進一尺,都要使出全身的力氣。

    他們的手臂奮力地向前伸出去,手指一旦觸碰到,就緊緊扣住鋒利的岩石,得以能夠用上手臂力道;身子過去了,再把鋒利的岩石狠狠地踩在腳掌下,得以支撐身體,再努力伸手去抓前面的岩石,就像是要去抓住自己全部的夢想……。

    就這樣週而復始的手腳交替並用,他們死勁拉拽着自己,以及自己一家人的生活破用;他們死勁拉動着纖繩那一頭,裝滿了商賈財富夢想的大船。

    “嘿呦嗬!——嘿呦!”縴夫的頭領引唱,後面的百十個縴夫手腳動作一致,跟唱的號子也是渾厚如一人。這聲音傳過江面,迴盪在峽谷中,震動在梁仲耳中。

    當山嶺間淒厲的猿啼聲也緊隨而來的時候,梁仲終於難忍熱淚滾滾涌出。他心裏吼叫道“大唐的子弟都是這樣的!我們勤奮堅韌、勇悍不屈地,拉動着大唐這艘巨船,駛向它想要去的地方。不,應該是大唐這艘巨船,讓我們引領着,駛向我們想要它去的地方!”

    ~~~

    “梁仲兄弟,不要傷心了。我給你找好了,就坐這艘船罷。都是些前往歸州、荊州、瓜洲的商客、回鄉百姓,一路就到了揚州。船費也替你付過了!”驛兵笑着說道。

    梁仲趕緊拭去淚水,施禮稱謝道:“這樣勞煩您,真是過意不去!”

    “書牒裏有李則將軍的囑託,我們當然要盡心的。你也是很不容易了,回去好生過活!”驛兵回禮囑咐道,又將裝有一些乾糧的布囊遞給他。

    梁仲再次致謝,小心地走過顫顫巍巍的連接岸邊與大船之間的踏板,進入了船艙。

    艙裏已經坐着幾十個人,雖然他們神色疲憊、衣着普通,但能看得出來,都是一樣地帶着滿懷期待快些返鄉的急切眼神。

    梁仲把布囊放在座位上,身邊一人小聲央求道:“我們夫妻帶着孩子,擔心孩子暈船,坐在靠外一些。貴客能往裏坐麼?”

    梁仲心想“恐怕我等下暈船,比你懷裏的娃娃還要厲害的。”但也不好爭辯,他就往裏一些放下布囊,再出艙來與還站在岸邊的驛兵施禮道別。

    兩人相互客氣,誰也不願意先轉身離開,只得隔着船舷說些分別致語。船主人大聲喊道:“坐好,坐好。”驛兵也對船主人說些“看顧我兄弟”的好話,梁仲再次揮手告別驛兵,進去船艙坐下。

    船主人拖長聲音喊道:“行船嘍——!”

    隨着踏板和拴在岸邊纜繩地收回,以及下到水底的錨碇地拉起,梁仲覺得身體隨着船體猛烈地晃動了一下。船隻已經離開了江岸。

    “嘿呦、嘿呦”的聲音在這艘船上也響了起來,這是船工們在齊力拉昇幾張巨大帆席的喊號聲。船體也在船工有節奏地拉動帆席繩索的用力中,一顫一顫的。

    船工拉動帆席的喊號聲,呼應着對岸縴夫的喊號聲,再與峽谷中猿啼的聲音攪混在一起,使人分辨不清聲音到底來自何方。梁仲不禁茫然起來。

    身體所處的這艘客船,隨着船工的喊號聲,在緩緩升起的帆席的鼓風帶動下,逐漸加快了行進的速度。

    兩岸的青山向身後移動,他看向江面。起伏不定的雲霧中,閃現出來的盡是一片水天茫茫,身子也覺得輕飄飄的沒有了着落。

    他心道“這是真的要浪蕩江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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