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貝亦非樂坊伶人，只爲跟隨商音，見商音跪下，也一言不發跪下。</p>
胡樂師見吉貝一同跪下，先拿她開刀，嚴肅地說：“吉貝，你不該陪商音胡鬧。”</p>
“是，吉貝知錯。”</p>
商音要爲吉貝抱不平了：“胡師傅，吉貝是被我拉出去的，若要責罰，還請只責罰我一個。你也知道，她是個最正經聽話的人。”</p>
胡樂師冷哼一聲，嘴角下垂:“哼，你還知道吉貝的好處？你怎麼不學學？要是你有她一半懂事穩重，我纔不管你，將來我歸西天了都閒着不用去保佑你。”</p>
“吉貝比我多活八年，人情世故歷練得比我多，肯定要比我穩重，不然豈不白活八年了。再說，我也沒那麼混啊，打架只跟壞蛋打，鬧事只鬧不平事，小禍偶爾闖，可大禍沒闖呢。”商音話裏又開始頑皮，見胡樂師臉色黑了就趕忙賣乖叩頭，“還請師傅多多指教，有則改之，無則加勉。”</p>
“你真是不知天高地厚，進了宮廷教坊後若是得罪了誰，你哭一下都沒地兒給你掉眼淚，直接把你埋泥坑裏完事！”</p>
難道你就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把世上的尺繩全給你你也量不出來。商音在心裏這樣回嘴。</p>
等等，這好像不是天高地厚的問題。</p>
又是宮廷教坊。</p>
原來師傅裝假正經唬人是爲這種爛事，商音還當是樂坊裏進賊了的那種大事。</p>
想一想，可這還真是大事，她瞬間跳起三丈高:“您知道的喔，我可不想進那種教坊喔！”</p>
那番語重心長的教導又開始了：“商音，樂伶人，最爲低賤，尤其是在民間樂坊，更是低賤。你非池中之物，若能進宜春院，雲韶院，得皇帝后妃賞識，戶籍卡往太常寺一放，作一名太常音聲人也是極好的，例如玄宗皇帝身邊跳凌波舞的謝阿蠻，作宮廷樂師的黃旛綽，他們的俸祿還不是追上了五品官。就算不提身份俸祿，談談終生大事，你好歹也能配位良人，子子孫孫也不必是賤戶……”</p>
望女成鳳雖是好話，可商音聽到一半就聽不下去了，也不知道那個什麼“太常音聲人”是什麼玩意，耳邊有個“嘮叨音聲人”倒是真的。</p>
話如一簾冰涼的瀑布劈頭蓋臉地澆下來，商音意外了，師傅怎麼會知道酒肆裏的那些鬧劇？原來他也去找樂子去了。不愧是師徒，半斤八倆嘛。</p>
“就算是皇帝老子請我去教坊我也不去，師傅，皇宮裏那高高的圍牆是最堵心的，我不會輕功又不能像小燕子一樣飛出去，人家臉上沒塗顏料我還得看人臉色，要是我哪天睡在牀榻上沒了呼吸您都不知道，還指望我給您發財呢！估計那時，我飛到天上保佑你發財倒是真的了……”</p>
商音末尾那句說得很小聲，可胡樂師還是聽到了。燭火噗噗正燃得極旺，火焰影兒像正綻開的花一瓣瓣投在他臉上，他面有怒色，竟是極好看的怒色，嘆一聲氣，許是想到自己沒有香火的苦就唉聲嘆氣：“七年前你被賊寇擄去若沒遇見我，你的小命早被閻王爺收了去，爲師之恩……”</p>
“嗯……商音畢生不敢忘……師父之恩，恩同再世，如再生父母。烏鴉且知反哺，人當敬養父母，使其食無慮，衣無憂，歲歲添銀庫。”她接這段話，必學吟詩的文人那樣搖頭晃腦，哼哼唧唧地將這幾年來的老話重複一遍又一遍。</p>
七年了，胡樂師要晃商音這棵搖錢樹，永遠是這一番話。歲歲添銀庫？那只是胡樂師的小目標，他巴不得整個人埋在金銀堆裏睡覺，最好夢裏也抱着金錢。</p>
商音把胡樂師推送到出門口:“好啦，好啦，我抄樂譜就是了，趕明兒您把教習姑子請回去，有學禮儀的時間我不如給人賣唱，好給您掙一簍閃閃發光的金子。”</p>
胡樂師還想說點什麼，商音趕緊比光芒的手勢截胡:“喏，給您掙一簍閃閃發光的金子，給您當牀鋪墊着，好讓您高枕無憂！”</p>
“今晚把這堆宮廷樂舞的譜曲抄一遍，天明我來驗收，老規矩，要是錯的，漏的，幾個字就扣你幾個月工錢。”胡樂師指着那些被蟲子咬出小孔的布帛譜子，然後甩了甩袖袍，走得乾淨。</p>
又雙叒叕扣我工錢……</p>
商音心裏很憋屈，但是她不想說。</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