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努努嘴，歡樂地說：“好聽的名聲話人人都喜歡聽，她纔不會蠢到去爲難一個說她好話的人，只是問我願不願進當宮廷樂伶，我纔不願意，她就放我出來啦。”</p>
“那就好，她可不是好得罪又難伺候的主。”</p>
吉貝小聲地說了一句，商音微覺困惑，說得好像吉貝伺候過德妃似的，走着走着腳步略停下，手指搭着下巴作思考狀，認真打量吉貝的面容。</p>
吉貝被看得不好意思，摸了摸臉龐笑問：“我臉上有髒污嗎？”</p>
“吉貝，我越看你，越覺得你像一個人，跟德妃身邊的……”</p>
“像一個人？喔？難道我不是人？”吉貝挑出話刺兒打斷，又猛拍商音一記後背嗔怪。</p>
“好啊，吉貝，你竟打我……”</p>
商音笑呵呵報復回去，兩個人你追我趕地玩鬧，回雅頌樂坊的路在歡樂裏不覺縮短。</p>
樂坊新進一批伶人，這會子教習的歌舞聲正濃，學的是玄宗時教坊所興盛的李太白三首清平樂：《畫堂晨起》、《名憶蘿月》、《禁庭春晝》。迎着一闕闕和諧多變的音律餘韻，商音像只小白貓似的在這般曼妙的歌舞裏貓着腳步左顧右盼，突兀又俏皮。</p>
哈，她正欣喜那隻胡貔貅不在，纔要豎起腰桿跑過客堂時，胡貔貅正在裏面接待一位中年女人哩！</p>
那隻貔貅千拜託萬拜託地用敬語同那女人說話，跟拜財神爺似的，商音就知道是來教宮廷禮儀的女人。</p>
溜爲上策！她“咻”一下飛快上樓。</p>
“商音，胡樂師叫你呢。”等吉貝推開閣樓早人去樓空，只見換過的衣服隨手扔榻上，以及八方拼湊來的窗簾撕出萬仗逃生鏈，現場狼藉。</p>
那隻貔貅又痛心地狼嚎：“死丫頭！損害公物！扣工錢！十倍扣！不，逃之夭夭情節惡劣！倒欠我一年工錢！”</p>
長安城經過一場晨雨的洗滌，空氣微微漂浮着泥土草香的清新，街土上鋪着一層易乾的砂礫，經陽光照射后街道很快就乾燥起來。風過，不惹半粒塵埃。百姓都好這口乾淨空氣，人羣竟跟流水似的絡繹不絕。</p>
商音換了身男式衣袍遊逛在街坊，呵，頭戴綾羅襆頭，面貼假胡，學文人雅客手中持扇，在長安城裏走馬觀花。</p>
乖乖，這可是她第一次扮男裝！裝扮還是從吉貝那兒偷來的。</p>
化身成英俊郎君的風格，商音的自我感覺還不錯！不過也不是白扮男裝，她可惦記着平康坊的花魁呢！</p>
嘖嘖，一想到這裏，她便昂首挺胸，大步流星，如高中狀元郎般的傲嬌姿態，自戀地想自個玉樹臨風極了。</p>
若用一句唐詩來形容此刻商音的自戀，簡直春風得意馬蹄疾，一日看盡長安花。</p>
長安花在哪裏？不都在平康坊嘛！</p>
馬蹄疾呢？</p>
還真別說，想啥就遇見啥……</p>
離平康坊還差好幾條街，前面突然傳來烈馬嘶鳴，疾馳的鐵蹄轟轟飛起一行塵土，像是萬里晴空乍出響雷，叫人怎麼不驚恐！街道的行人本是聚攏成堆，現在跟利刀劃布綢似的嘩啦啦裁成兩邊，有些避之不及的行人則連滾帶叫地被撞開，更有人抱着屍體哭嚎：“了不得了！從哪位貴人家裏闖出來的瘋馬，出人命了，出人命了！……”</p>
無數次的午夜夢魘，也是這樣的馬蹄肆無忌憚地逼近商音的視線。馬蹄聲響徹雲霄，噔噔迴盪在她耳朵裏，她嚇得小臉煞白，放大的瞳孔無限擴大遠處的驚馬。</p>
那一刻彷彿夢魘重現，商音呆若木雞，潛意識驅使着她不需要跑。因爲在她的夢裏，會揚來長鞭勾栓住驚馬的脖子。</p>
分不清夢與現實，大難臨頭的時刻，她居然站在馬路中間等待那條救命的長鞭出現……</p>
迅猛奔來的無情馬蹄近在咫尺。</p>
“嗚嗚……”馬蹄前垂髫女孩的哭聲也近在咫尺。</p>
正是這種哭聲伴着馬蹄聲，熟悉到能把商音喚醒。</p>
“鞭子……鞭子呢……”商音大夢初醒，夢裏救她命的長鞭不就藏在她的筒靴裏麼！</p>
“瘋馬，看曲姑奶奶教訓你！”</p>
託吉貝的福，商音在武功方面算不上爐火純青，但至少不是入門小白，打個流氓狗，瘋馬之類的還是能贏的。</p>
“騰”一聲長鞭撻地，她揚鞭勾住馬脖，旋身一躍借力凌空，抓穩鞭子順着力道，以上樹翻牆的輕功跨上馬背。</p>
“籲——”伏身勒緊鞭子栓住馬脖，試圖控制驚馬令其停下。驚馬受限難再向前，原地踏步作困獸之鬥，大有安穩下來的局面。</p>
一位貴婦從不遠處推搡人羣衝過來，拉起那位倖免於難的小女孩，驚魂未定半晌才欣喜道：“真奴，快謝謝這位俠士，他可是出手救了你的命。”</p>
小真奴擡起一雙炯亮的眼睛，那雙眼睛好像會說話，但嘴上卻什麼話也沒有說，只給馬上的商音磕了一個響頭。</p>
周圍百姓見此紛紛鼓掌，商音難免驕傲，神氣地朝大家笑，對那小女孩揮揮手道：“真奴？多麼可愛的名字呀，快家去吧。”</p>
驚馬應是惱羞成怒，安靜後又突然原地揚蹄嘶鳴，商音不諳馬術，功夫最高也就這樣，終究降不住驚馬。驚馬怒揚起兇蹄嘴臉朝天，商音沒抓穩馬鞍，瞬覺得整個人要墜入懸崖般的失控，“哇哇”兩聲尖叫，眼瞅着就要從馬背上掉下來了。</p>
真是神氣不過兩秒。</p>
“完了，今天要摔成肉醬，以後再也不喫肉包子啦……”商音緊閉雙眸，身體極速地下降。</p>
清風悄然掠過，臉龐上有點溫熱的氣息，纖柔的身體被寬厚的手掌輕盈拖起，黑暗中一搓潮溼的衣帛如救命稻草般珍貴。商音緊抓着那隻潮溼的臂膀，睜開眼睛看見一張沒有表情的側臉。</p>
他的眼角微微上揚，吊着三分嚴峻與七分冷寂，漠然的眼眸彷彿是星火燃盡的黑夜，好看的脣因神情過於嚴厲而緊抿，翹起弧度凹出脣窩，銜着一種否決的態度對待這個世間，在芸芸衆生中顯得格格不入。</p>
這樣的人，看得她的呼吸悄然一滯。</p>
光芒萬丈的天空，也因他的到來垂下了幾分暗色。</p>
商音只感觸到他氣息有活人的溫度，其餘都是冷的，衣帛是溼冷的，髮絲是潮冷的，表情冷峻，眼裏有冷光。</p>
就連話也是極爲陰冷。他鬆開商音時暗罵道：“嫌活得膩，別來惹瘋馬。城外十里的無活峯，那臥着一羣餓虎。”</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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