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恨得咬牙切齒,一道兇惡的命令覆住整片黑夜:“我想要的,就只是他一條命而已!”</p>
死士頜首,無聲的迴應,與洶涌的夜一樣充滿怖色。很快,不遠處傳來駿馬長嘶,他們當以爲目標,謹慎追去。</p>
原地,對面高高凸起的小土丘,不起眼地堆在寒潭邊,商音拖着一座小山般重的冰雕怪,在小土丘後藏得賊好。而遠處那聲馬嘶,正是她方纔捨棄的馬。</p>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p>
商音慶幸,於馬上這一摔,還真是救了命。</p>
四周迴歸寧靜,飛鳥重宿舊巢。</p>
“喂,冰雕怪,你死了沒有?”</p>
“……”對方氣得無語。</p>
商音拍拍他的臉,生怕他在黑暗中死掉了,喋喋不休地事先聲明:“我跟你非親非故,你別死在我眼前啊!我可不想平白無故費一筆棺材錢,細胳膊秀腿的我也挖不出裝得下你的墳穴!你再不醒來的話,第三十七計,跑比走快,我可要拋屍荒野了……”</p>
那個中箭的冰雕怪,半醒半昏迷,抓着商音的胳膊極力張了張嘴脣,奈何像個啞巴,沒聲。</p>
呀,遺言都來不及留一句。安葬費肯定沒處去討的,商音擡眼望天:“要不選划算的……拋屍荒野吧……”</p>
話雖這樣說,可轉念一想,救“怪”一命,造不了七級浮屠,起碼可以安安良心。</p>
商音拖具半死不活的“怪”尋了個隱蔽的山洞,還好身上有火絨,柴火一堆很快就亮起了火光。這才見他脣變冷色,查看他胳膊上的傷勢,果不其然,弩箭是餵過毒的。</p>
認出毒物的她鬆了口小氣,舉着火把就要離開,忽而白色的裙角被什麼東西一纏,原來已被冰雕怪攥住,不讓她走。</p>
“喂,放開。”</p>
他沒說話,緊握的拳頭已表明一切,不放。</p>
“我是去給你找草藥的!”她沒好氣地說。</p>
他有點不相信,一灘死水般眼也不睜,彷彿全身唯有手腕有勁,將那抹裙角攢得更緊了,指關節聳突。</p>
……</p>
這個人超級怕死。</p>
商音真是服了他了,拿出防身的鞭子塞到他手裏:“喏,這鞭子是胡師傅送給我的平安禮,抵押給你。用不着等死,等我。”</p>
用不着等死,等我。</p>
最後一句果決動聽,他眼皮子微微一動,才願意鬆手。</p>
商音再回山洞的時候,一雙繡鞋髒污成泥土的顏色,衣袖溼嗒嗒地落着水滴,右手捧着一把不像藥的草,左手也沒空着,不知道從哪裏順了一口灰土土的罐皿來。</p>
搗藥完畢,商音纔開始爲冰雕怪處理傷勢,小片小片的綠植碎葉敷在傷口上。他頓覺清涼,正要享受時,傷口頓起皮肉撕扯的疼痛,那支弩箭猝不及防被拔出。</p>
“鐺——”</p>
這一瞬,唯有那支塗毒的弩箭被商音扔得老響的聲音。</p>
她望了一眼他的表情,冷厲的眉眼直直立起,鼻樑高挺,咬牙不發出半聲痛的呻吟,堅毅的汗滾成一陣急雨。這般如此的隱忍,實在讓人不禁暗自好奇,他從前所經歷的,是否很不容易。</p>
“弩箭上的毒,並非劇毒。我猜那個人想殺你,但又不急在這一時半會,只是爲方便抓到功夫不錯的你罷了。”</p>
毒血淅淅瀝瀝被逼出,他弱弱問:“你還擅醫術?”</p>
“不擅。”商音了事的拍拍掌心,本要撕自己的白裙爲他包紮,眼珠子一轉,變作扯他的衣袍,“你有錢,得撕你的。”</p>
幾聲裂帛響,冰雕怪的傷口包裹得跟糉子一樣臃腫可愛。他望了望自己傷口的眼神,眼神有點小嫌棄。</p>
“冰雕怪,那些人爲什麼要殺你呀?”</p>
那隻冰雕怪雙脣緊閉,一臉不準備回答的孤高。</p>
她便補充:“我可不想救一個無緣無故被追殺的人,萬一你是壞人,搞不好咱就是農夫與蛇。”</p>
“不良人,大街小巷地逮壞人,壞人難免報復,習慣了。”</p>
他兩句話有理有據地帶過,商音似乎理解他爲何要用假名相待了。</p>
當下,架在火堆裏的藥罐噗噗沸出藥香,商音吹涼端到他面前:“吶,解毒的。”</p>
一罐奇奇怪怪的綠湯,湯麪伶仃浮着幾片奇奇怪怪的葉,他沒有接過,一雙恐中毒而亡的眼神直勾勾盯着商音。</p>
“真是怪物,自己都中毒了,還怕被我毒死!”她把藥罐噔在旁邊,嘀咕罵說,“愛喝不喝,喝也是中毒,不喝身上還是有毒。”</p>
“你不是說不擅醫術嗎?”</p>
“是不擅啊,略懂個皮毛,秀個技倆,但憑傷者一息尚存,脈搏還跳,無論是藥石無效的大病,還是頭疼腦熱的小病,只要經你曲姑奶奶我一出手,嘿……”</p>
商音腦鋒一轉,脣瓣漾起一絲奸笑,“嘿,救什麼死什麼!”</p>
他眉一皺,急速咳了兩聲,可能是被她的冷幽默嗆到了,立即嗔道:“莫說胡話,你叫我喫的是何物?”</p>
“甘草汁,你中的是野麻子的毒,甘草汁能解。”</p>
“野麻子是什麼毒?”冰雕怪就算提問,面上也沒有怪異的表情。</p>
哪怕毒在體內潛伏,哪怕死到臨頭,他不問清楚還不安心吃藥了是吧!這種人怕死簡直怕出新天際來了!</p>
商音只好給他普及:“毒性弱於曼陀羅的一種姐妹花,野麻子,它們長得很像。蜀地的蜀葵上就纏繞着許多這樣的花,很少人知道甘草可以解曼陀羅花毒,這種方法是吉貝告訴我的。”</p>
說到蜀地,他眸中露出一絲興趣的光:“你是蜀地人?”</p>
“不,我是巴渝人,跟着樂隊輾轉在巴蜀就像串門子一樣的兩頭跑。”</p>
商音的一句“我是巴渝人”,似乎澆滅了他眸子裏的亮光,淡淡地說:“我認識一個蜀地的女孩,她跟你一樣愛捉弄人,笑起來也有一對月牙般的酒窩。雖是名門貴女,卻像街頭耍把戲騙錢的丫頭。挺……”</p>
尾句,說了一半又收回的字,只有他自己聽得見。</p>
準備要說:挺像你的。</p>
沒聽到那半個字的商音繼續咧咧開口:“我的好朋友吉貝就跟我不一樣,她像名門貴女蛻變的俠女,端莊又穩重,我師傅常讓我多學學吉貝的穩重端莊。我也挺想穩重端莊的,就是覺得那不像我。”</p>
“吉貝,是誰?”兩次聽到這個名字,他沒話找話的隨意。</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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