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講的可不是頑話。”皇帝笑道，扶起愛妃，觸到她豐腴玉臂，不覺心動，萬般春景不入眼，眼中惟有美人而已，一同到湖亭賞景。</p>
風過，綠柳拂動，碧湖漾起的漣漪細如春柳道道裁，又如美人的柔媚的眼波，連綿送向遠方。</p>
美人懷裏揣着的小心思，就如這面皺湖，潺潺波動。</p>
獨孤妍一邊斟茶，尋了個由頭笑道：“陛下，如今已是陽春三月，過了年，牢中的罪犯也該萬剮了。昨夜妾身還夢到李承宏刺殺一幕，真是嚇得一身冷汗，好在賊人已被阿默抓獲。”</p>
話說得貌似漫心不經心，但重心意在側擊獨孤默擒賊一事。</p>
果不其然，一下勾起皇帝心頭，他挽她的手，情意濃厚喚她雅名：“惠然，這年頭苦了你，與我共歷飄搖社稷，擔驚受怕，不曾高枕無憂。獨孤默從安史兩賊反唐時就爲唐軍效力，獻藥智退吐蕃兵，又上前陣殺敵，再加擒賊有功，他該晉級將軍了，外封一些獨孤族人，爲大唐效力。”</p>
目的達到的獨孤妍心中大涌喜悅，又只能按壓下去，溫順持節答道：“妾身得幸陛下賜名‘惠然’，‘終風且霾，惠然肯來’。唐室遭山雨大傾，陛下爲國家披荊斬棘之時妾身定伴左右，陛下都無法高枕無憂，妾身又怎夜夜安心。”</p>
訴完衷腸，對於功勞又欲擒故縱，端莊拜禮道：“阿默作爲大唐子民應當出力，不計回報。至於妾身家族，妾身幸得恩寵，若家族因恩寵一道沾了聖眷，唯恐不滿者會禍言爲‘第二個楊家’，那麼楊妃便是妾身的前車之鑑。”</p>
“不滿者會禍言”一話咬字及重，獨孤妍舌燦蓮花，暗指雍王李適一黨。</p>
聽得皇帝皇帝暗服，楊妃爲例，楊國忠專權，他心下一番動容，也漸漸將封賞之事沉澱不談，淺道一句：“獨孤默倒是個人才。”</p>
她憑着誇讚趁熱打鐵：“妾身是他的姑母，不敢爲他多求。官職俸祿都是虛的，終身大事纔是正經。阿默這麼大了，坊間總傳聞他風流，可誰又知道，未娶妻的他連侍妾也不曾設，常常在我面前嘮叨一生只願呵護一名女子，後腳就跟我提與昇平之間的玩笑趣事，呵喲，怕不是引着我做媒人呢！等會夏天到了，只怕他要比大樹上的蟋蟀還聒噪！”</p>
“獨孤默與昇平？……”</p>
皇帝細想了想，提醒說：“這事不妥，獨孤默本該要恢復‘李’姓。”</p>
直言的話透出兩絲不滿：“‘情’字也非躍不過姓氏去，若按唐律，妾身與陛下已是破例在先，若阿默質問妾身，妾身又該如何作答？州官已然放火，百姓點燈又何錯。”</p>
彼此朝夕數年，皇帝深知獨孤妍是護短愛子的長輩，方纔推脫家族官職，現在只求晚輩婚姻，卻又撞上唐律，還是有“珠玉在前”的唐律，皇帝不由得啞然。</p>
獨孤妍自知失禮，起身作揖賠禮，這一賠皇帝心又一軟，拉着她擁入懷中：“無妨，以昇平的脾性，她定然有主張，況且她明年才及笄，那時再論也不遲。”</p>
“妾身替阿默謝過陛下。”</p>
誰的女兒誰瞭解，皇帝還怕獨孤默空相思呢。</p>
“惠然，我忽想到有要事處理。”</p>
獨孤妍以爲皇帝要去擬封官敕旨，笑禮相送，留下她獨自賞景。</p>
欣喜期待了一夜，第二天，東方吐白，文武百官列在朝堂，朝陽坐落在水凝宮的宮檐上，朝暉散去時，已下早朝。</p>
“主子。”宮娥幻絲將線報送到水凝宮。</p>
獨孤妍喜上眉梢，已扮好迤邐妝容迎接喜訊，“幻絲，如何？”</p>
德妃沒有對着幻絲，依舊對着銅鏡自賞風華，用小拇指勾撫了一下鬢角，懶洋洋地問：“還有呢？”</p>
“您的父親贈工部尚書。”區區工部尚書，幻絲有些難以啓齒，聲音漸低。</p>
“還有呢？聖人還下了何昭？”德妃已有些不耐煩。</p>
幻絲實在無言可說，牽出別的事情答：“聖人還下旨，責李承宏，程元振三千里流放。”</p>
環滿珠玉翡翠的玉手一揮，半個妝奩傾飛過來，扮好的妝容全然失色，柔媚的倒暈眉立刻豎成了雙劍眉，她憤恨大斥：“難道就沒有別的了嗎？我的各位叔父，姑父呢？”</p>
幻絲下跪回話，偏偏遇上一盒十顆的波斯螺子黛滾到膝下，她不防備，雙膝一下，一顆價值十金的騾子黛，足足壓碎了五顆以上，索性嚇得她回答也結巴了：</p>
“他們……他們沒有封賞，官職……官職照樣。”</p>
全都是孤雛腐鼠般的職位，又敗了一個精心培養的宦官眼線，獨孤妍的額間冒出星點汗意，胭脂色污，“聖人由程元振一干宦官擁立登帝，如果聖人不念着這等功勞，程元振也不會只是削官放歸田這麼簡單，我都說了會助他重得聖恩，叫他勿躁靜候，勿躁靜候，怎麼靜到流放去了！”</p>
“有，有……被…被王御史……”</p>
“好好說話，舌頭捋不直，我命人用刀子幫你捋！”</p>
這一句呵斥嚇得幻絲的舌頭總算直了些，“……程元振返潛入京，欲求見聖人，被王御史發現彈了一劾，剛好陛下正流放李承宏，就說：讓他們順道做個伴。”</p>
勉強一起呵成，最後還有絲詼諧收尾。</p>
那名王御史素靠向李適，程元振被彈劾，自是少不了這位大王推波助瀾。獨孤妍冷笑一聲，暗自明白，忿忿不平的心情跟地上潑碎的胭脂粉蔻一起綻開，懊悔昨日將話說得太過，又沮喪帝王無情。</p>
“綠綰，你都聽見了嗎，我陪他渡過最艱難的歲月，獨孤族的榮耀，我說不封，他當真不封。”</p>
綠綰連忙過來收拾殘局，使了個眼色讓幻絲退去，扶主子坐下，服侍她整頓妝容，溫和勸言：“主子，封官一事莫急。眼下，要緊的是東宮之位，元相公與郭令公居高位且又向着雍王。聖人是大樹，主子可要抓住樹邊的藤條纔是。”</p>
獨孤妍冷哼一聲，“我又何嘗沒做打算，黎干與劉清潭已替迥兒諫言。太子之母必是皇后，沈氏是李適的污點，她難得名分。至於李邈，雖是嫡長到底剛愎自用，始終不比李適是個勁敵。”</p>
汗帕柔去額上的朱汗，頓讓獨孤妍清爽不少，但是看到拭帕上紅染的汗漬，又勾起她心中不悅，“李適這個人，既難對付又謹慎，我派去雍王府安插的侍衛眼線，還沒個回報就沒了蹤跡，原來年前早被他仗責得丟了命。”</p>
“雍王太識人不好對付，他知道哪種人將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會取他命，更知道誰露個笑容就該立馬防範。”綠綰的評價短而精闢。再看看鏡中的獨孤妍，不知道想什麼的她微微咬住下嘴脣。</p>
敵人的敵人，便是友。皇帝身邊的宦官大臣，敗了程元振，可拉個魚朝恩。魚朝恩統率神策軍，封鄭國公，素與郭子儀不睦。獨孤妍想到這些，速命人取一張宣紙急促鋪開，一硯濃墨催成書信，寫好的書信折得小巧玲瓏隱蔽藏入空心燈盞中。</p>
“找個可靠的小黃門，將燈盞送到魚朝恩手中。”</p>
綠綰應聲照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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