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適說着爲商音背好劍囊，將利劍插滿囊中。</p>
又見她侍衛紗帽上的絲絛鬆了，便輕輕擡手過去，熟練的指法三繞兩繞，鬆手時已是一個立體的雙蝶死結釦。</p>
從來不知道，這個不由人服侍的王爺這方面也是這樣心靈手巧，商音忽然有點受寵若驚，小臉垂得要埋進衣領裏，密長的睫毛像是受驚不動的蝶翼。</p>
他系絲絛時，她在想什麼，彷彿自己的人生交在他手裏，編織了這樣一個死死的蝴蝶結釦出來。</p>
偏巧他心有靈犀地問：“怎麼了，你又不是一個會害羞的人。我係絲絛時，你在想什麼？”</p>
“嗯，我在想……”</p>
她擡頭，輕聲停頓，烏黑的眼睛溜溜轉過之後說：“若是被人誤會了大王有龍陽癖好那樣如何收場。”</p>
“……”</p>
這時剛好皇帝身邊的小宦官上來，只聽到後半句“大王有龍陽癖好那樣如何收場”，瞬間臉色像吃了啞藥的驚奇怔怔望着李適跟商音……</p>
看到的是一個深情款款，溫文如玉的王爺，與面有羞色，脣上長鬍的侍衛，近近地貼在一起。</p>
“奴婢什麼都沒聽見，也什麼都沒看到。”小宦官立即跪下請罪，心裏卻是一點負罪感也沒有。</p>
這樣說，分明就是聽見了什麼，看到了什麼。</p>
商音噗嗤一下壓出笑聲來，敢笑又不敢笑。</p>
李適是無語望天，盯着悠悠漂浮的白雲，勉強收拾好躁動的心情，然後若無其事地對小宦官說：“說吧，有什麼事。”</p>
“請用雍王移駕，狩獵已開始。”</p>
計時的沙漏安置好，規定時間內誰的獵物多即是勝者。幾聲駕馬聲先後地穿梭過林子中，鮮衣怒馬，風采盎然，一時江山豪傑。</p>
皇帝的英姿不輸給年輕時，知今日晚輩出頭的日子，故意落了速度，看着兒子們的表現。</p>
其中叔伯仲季四兄弟，雍王李適與鄭王李邈以卓越的風采遙遙領先，背上的劍囊少了幾支劍，就多了幾隻獵物。一下就將睦王李述與丹王李逾比下去了，不過這兩位藩王也不是愛出風頭的主，不顯得怎麼出衆。</p>
小兒子韓王李迥就是個湊熱鬧的精力小鬼，大家都射着獵物呢，他倒被一隻圓滾滾的刺蝟引着下馬玩去了。</p>
昇平倒也是個巾幗英雄，穿上男裝在馬背上疾馳，有花木蘭那樣叫人折服的颯爽魄力。不過她打的獵物都是從郭曖手裏搶來的，郭曖要射什麼獵物，她總逮到時機先下手爲強。</p>
鬱悶得郭曖是一隻獵物也沒收穫。</p>
商音跟在他們後面，時而下馬，替李適做着撿“屍體”的活……</p>
其他英勇的將軍，除了獨孤默，還有一個厲害的人物，遠遠看着他馬背上雄壯的身姿，閃亮亮的甲冑照得朝陽燦爛，一出手獵物手到擒來。</p>
相貌看不真切，商音也叫不出名字，只是瞧着他與李適相熟，並肩疾馳間隱約聽見李適喚他“耀卿”。</p>
“耀卿，當真是而立之年了，成家立業雙豐收，越見你發福，騎射之技也跟着發福！”呼呼的林風跟着李適疾馳，甚有勁頭。</p>
這位耀卿淡淡一笑，並不作答，“駕”一聲，馬兒馱着他飛出一支利劍射向一叢灌木，毛絨絨的果子狸帶着驚慌小情緒是逃也逃不掉了。</p>
商音坐在馬背上擡頭，蔥鬱的綠意順着陽光折上去，照出兩對鮮橘色的柳葉形鳥翼，像是兩朵翩翩紅霞飛過天際，耀眼極了。</p>
商音認得這種鳥，是朱鷺，它們羽毛的顏色十分特別，翅背是潔白的雪色，內脅翼則生成溫暖的橘粉色，所以朱鷺收翅立足時整隻是白茸茸的可愛，展翅飛翔時又似一抹紅霞。</p>
對！它們的色彩就像商音貫穿的服飾配色，外面罩着一圈雪白，裏面襯出半壁橘紅。</p>
白鷺不與別的鳥類合羣，倒學着比翼鴛鴦成雙成對地出現。</p>
突然，一支利箭如九天爆仗般朝着兩隻朱鷺衝去，朱鷺逃得飛快，驚鳴一聲棒打鴛鴦的漫天逃竄，撲下細小的翼毛像飄飄落雪落入山林。</p>
“二郎，你可大意失荊州了！”</p>
皇帝慰問了一下失手的李邈，然後對着李適他們說：“大郎，王杲，獨孤默，你們三人如虎，瞧誰先射到這兩隻朱鷺！”</p>
王杲是耀卿的大名，出任彭州刺史，與李適交好，此番進京一趟也是因爲李適藉着公事的由頭派遣他過來。</p>
大家拉緊繮繩，紛紛喊駕朝着朱鷺的方向緊追不捨。</p>
這樣的陣仗讓商音打了個寒顫，也夾緊了馬腹跟上。</p>
局勢有了微妙的變化，那位王耀卿似是不愛出風頭，沒有拼盡全力，讓李適與獨孤默領了先。</p>
天上兩隻朱鷺，地上兩匹怒馬，一對一的平衡攻擊，一時分辨不出伯仲。</p>
那對朱鷺被趕得快無路遁形，其中較小的朱鷲大概是受了創傷飛也飛不高，但另外一隻伴偎託着它飛得還算快，像是相濡以沫的夫妻一路扶持，商音倒瞧得心生感動。</p>
只是馬速的疾馳還在繼續，李適與獨孤默不知道誰會一舉拿下這對朱鷺。</p>
商音再看過去，他們兩個已齊齊的箭在弦上，沙漏裏的沙粒細而快地落下，弓弦也被拉得越來越滿，兩雙眼睛同時倒影出橘紅色的雙鷺。</p>
以天時地利人和來分析，獨孤默與李適所處的地勢位置呈“八”字撇角，朱鷺在“八”字尖頭，兩人箭術不消多疑，只差人和，拼的是出箭的速度。</p>
衆人的視線並非望天，而是盯緊了獨孤默與李適的箭弦，看誰先出箭。</p>
正是獨孤默的弓弦先拉出了滿月的形狀，正要松弦時，他的目光忽然呆滯放鬆，眼中的朱鷲像是翱翔着消失了一般，手背如刺了鍼芒微微發抖……</p>
利箭立刻偏向天邊的某一朵白雲。</p>
咻一聲，另一支利箭發出——</p>
那支箭直直刺向朱鷺，衆人的視線跟着利箭大起大落，朱鷺鳴出的悽慘是生命的哀歌，然後像雪花飄向大地的迴旋兩下，一箭雙鵰掉在衆人眼前。</p>
死去的朱鷺眼睛還睜得水亮亮的，彷彿是被溪水浣過，通透中折射出陽光的七彩。</p>
商音有種說不出來的傷感，心底竟起了一絲悲涼。望去它們身上的箭時，李適的箭徽陡然入眼。</p>
昇平第一個先歡呼雀躍起來：“一劍雙鵰！兄長，我就知道你不會輸給獨孤默！”</p>
“好！大郎不愧是朕兒！”皇帝仰天大笑。</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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