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話既已問出,像是踩雷了般,李適的腳步忽然頓下來,月光冷冽,能清楚看見他的神情因猶豫而呆滯。
不知這是何故,商音怪異地探出腦袋去望他,聽他欲言又止:“吉貝……她……”
彷彿是做下了什麼決定,李適揹着商音突然掉頭,腳步加快,去的不是別的方向,正是方纔狼王的方向。
不懂他的操作,商音詫異,直拍他後背:“你魔怔了,怎麼要轉回去?等會遇見狼王如何是好?”
“就是要遇見它。沒遇見他纔是不祥。”他儘量放穩語氣,可商音趴在他背上,聽他呼吸急促,兩步生風,連額間的一顆汗都直直掉下來打在商音的手背。
“喂,冰雕怪啊,你到底什麼情況,難道回去找死嘛?”
“喂!你……”
“喂……”
李適皺起眉眼,並不答話,將商音背得更緊,腳下乘風般迅速回到了方纔逃過一劫的險地,還未走近,一聲狼嘯衝上九霄,幾近震耳欲聾,墨綠色狼眼的光在劍石火花間穿梭遊移,狀況激烈。紅衣颯颯,俠女橫出,仿如吉貝花迎向烈風。月光銀白,狼起攻擊,饒像騰蛇乘霧。
與狼博鬥的紅衣姑娘,商音只憑背影招式便可認出,見她衣裳上多處狼爪撕的裂帛,縱橫零落,狼狽至極。對戰一頭惡狼,她主動攻擊漸落下風,退至防守也露出倦意,顯然與狼王已拼搏多時。
商音驚呼:“吉貝!你什麼時候出現的!我竟然沒瞧見你!”
吉貝聞聲,於戰鬥間霎時回首,月光下硃砂痣耀眼動人,她面頰血污如塗胭脂般鮮豔色染,一直戴着的半邊面具已於打鬥中不知何處去。她沒有想到李適會掉頭回來,先是一驚,後與狼王搏鬥時猛踹它一腳抽出空來喊道:
“你們快走!商音,快帶着太子殿下離開這裏!”
狼王如何是好惹的主,且腹肚又貪心,眼見先前覬覦的肥肉又自個跑了回來,這下更是激起它的鬥志,久拼不竭,一雙前爪撲得高過了吉貝,猛得一個勢頭盤踞在她身上。
吉貝猝不及防,整個人如被五指山壓住了一般,欲要動彈與狼王搏鬥,先前體力消耗過多,眼下負傷在身,幾乎半分力氣也使不出來,眼睜睜看着自己快要成爲那匹狼的囊中之物,她還不忘記大呼催促讓商音和李適趕緊離開。
這一刻,商音明白了,回想方纔攀爬峭壁逃生之時,狼王猛撲而來,自己的腳落入狼口,生死一瞬僅僅被咬掉了一隻靴子,曾經以爲是僥倖。
可世界上哪有那麼多的僥倖,不過是吉貝趕到,及時出手救了那隻腳罷了。而商音太專注於逃生,攀上峭壁後又沒有回首,自然忽略了吉貝。
商音這才後知後覺,李適對吉貝的到來似乎不是一無所知,他們非是一日兩日的相處,而方纔初始逃生的路上,他卻佯裝此事全無……
僅是這一剎那,狼王的狠厲在李適眼中一眨而過,商音腦中動輒了個可怕的看法……
同時,另一側,李適也寶刀出鞘,漸漸逼近,提腳無聲,欲助她一臂之力。
那匹狼可謂是勇猛與敏覺並稱第一,前面,一雙墨綠的眼睛直勾勾忙着對付吉貝,背後,它如蒼蠅俱有腹眼般早見偷襲……
蟒狼表面上作出還毫無察覺的假象,等待他們一腳一足跡雙雙接近,一刀一石頭,蓄足殺意自信心起,商音以爲這匹狼王必死無疑……
誰知,當他們下手了一半,那匹狼四肢一揚,從逼仄的空隙中撞衝而出,李適甚是謹慎,潛伏之時唯恐有變,力度不曾下全,抽回刀倒也能及時。
而商音就倒黴了,舉起石頭不留餘力,自信不已,一時收不回來,硬是被那匹狼王猛得撞出去,差點沒摔出個屁股形的坑窩……
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商音當時腦袋裏想到這句話。
“商音,你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竟是一條心,李適一字不漏地說出了她心中所想。
語氣帶些戲謔,不過,更多的是恨鐵不成鋼的意思。
商音無語:“……”
李適見她一臉懵樣,百忙之中,嘴瓢地問了句:“腦袋沒摔壞吧。”
商音再次無語。
腦袋倒是沒被摔,商音只覺得軟一下後膈應到了什麼東西,她爬起來一摸,是自己先前被咬掉的那隻鹿皮靴,完好無損,就連慣藏在靴子裏頭的鞭子也還在。
一瞬間的恍惚,月光下立有利爪的陰影逼進商音的臉龐,碩大而猙獰,險意漸濃,她頻頻翻身滾躲而過。
“商音!當心!”千均一發,李適即刻揮刀,即使他的刀法再準,也不過是擦過它的爪爪尖兒而已。
“咻——”又是先前的哨響,這回自山石頂峯而來,急促而尖銳。
那隻狼王聞見號角,縱身一躍略過商音旁邊,本以爲它要襲擊,最後竟然是叼起商音的那隻靴子,翹起屁股搖搖狼尾巴,如是把大型的雞毛撣子在打人一般,雄赳赳,氣昂昂地跑了。
“……”失而復得的靴子又跑了,商音破天荒地想,這隻狼看上了她的靴子?
“這狼不會再回頭了吧,我又得打赤腳了……”她自說自話,別過臉去,對上李適那雙血淋淋的手臂。
狼牙印清晰可見。
血沿着他的袍袖一滴滴極速下墜,商音的大腦一片空白:“冰雕怪!”
他忍痛,另一隻手利索撕過自已的袍角隨便扎着止血,語氣淡然:“放心,這點小傷,殘不了。”
吉貝受的傷是最嚴重的,她艱難爬起來,一場你死我活,以往烏黑光亮的眼早就殺成了血眼,當下,滿眼又見的都是李適的血,她咬牙忿忿。
原很面善的俠女,商音這時也窺出了一絲女殺手的狠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