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後羿射日的季節,雖人潮擁擠,熙熙攘攘,汗流溼透了葛衣,但微風薰動,有扇各自生香,逛集市的心情倒也不會因爲天氣而煩躁,另有一番風情。
大老早的,蒹葭和落雁從集市上回來,滿懷揣着一堆寶物般,因爲商音手腳中了蠱毒已然是個廢人,爲了不引得她更難過,蒹葭在天還微亮時,便趕到集市蹲了個開門生意將心儀的物樣獵了回來。
“蒹葭,你在嗎?蒹葭?”自從石山下來後,商音終日無事,睡眠極是淺。往常蒹葭都是貼身侍奉守夜在榻,寸步不離,眼下呼喚了幾聲,半天才見人出現。
聽聞腳步輕盈,她掀簾進來笑道:“小娘子,怎麼不多睡會,日還沒上三杆呢!”
額,日還沒上三杆。這說法真是牽強。
果然,商音都覺得自己活成了一頭豬,日常唯有喫喝拉撒,連下榻走一步都極其困難。看見蒹葭妝容扮得齊整,便問:“你方纔去哪裏了?小丫鬟們都說半天沒見你。”
蒹葭捂了下腹部,尋思個藉口笑答:“出恭去了,昨夜貪吃了些才耗時了些,小娘子喚我何事?”
“喔?是嗎?”商音一眼撇過蒹葭的靴子,白露未已,泥香草香,這樣的靴子顯然是出了一次門蹚了場羊腸小道。
不消別人多說,商音即使大門出不得二門沒法邁,也能從燥熱的空氣中感覺到扇市的存在。主僕交往久了,她也能明白蒹葭的小腦袋瓜在想些什麼。
商音望着蒹葭的靴子微微一笑,心中不勝感激。如此細微的體貼,她更不敢將自己消極的情緒暴露得太多,怕辜負了別人的用心。
蒹葭腳下躊躇,也覺得自己的靴子暴露了,唯恐被商音看出心思而難過,便找了個去庖廚準備朝食的藉口溜出了門,跑得勤快。
商音依舊微微一笑,任由她去。
一雙腳輕盈出去。風輕微地颳起窗戶,另一雙腳從窗口溜了進來,悄無聲息,直到他一躍而下,那雙桃花眼出現在面前。
商音這才知道,剛纔窗戶的“嘎吱”一聲是人爲,對着那張笑得色眯眯的臉反感道:“喂,獨孤小人,你沒長眼睛,門在那裏看不見啊!搞得像是咱們有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似的。”
他回頭望了一眼,像是才發現門的存在一般的遲鈍,對自己翻窗進來的行徑絲毫不反省:“哎呀,我習慣了!”
“……”額,總翻窗越梁的,這種人,去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跟別人說他是個將軍都沒有人相信!
連在院子口守崗的小丫鬟聽見屋子裏有人聲,疑惑得緊,何人有別人來過?忙得過來看,爾後又識趣得退出。
“喂,你下回能不能光明正大地來!”
“嗯?我倒想光明正大,只是不得多待。這下好了,恐怕也不得多待。”
“啥?”商音蹙眉,眼前這個人大老早嘮叨兮兮地說了句自己聽不懂的話,挺懶得理他,懶洋洋地催促,“有事說事,有屁快放。”
獨孤默眉眼一揚,無限狡黠,揹着手一步步向商音走進:“給你帶了樣東西。”
“什麼東西,我又不缺。”商音翻了個圓溜溜的白眼。
朝陽東起,投進窗戶的第一縷便帶着酷暑的燥熱充斥了整個房間。只見獨孤默從身後拿出一卷涼蓆,方纔不覺着他身後藏有東西,原來是這涼蓆捲起後小巧精緻,潤滑有澤,獨孤默將其緩緩展開如在展一幅畫般優雅,這時才現尺寸正常。商音無所謂地撇了一眼,“啥玩意的席?跟在展名貴畫似的神祕兮兮。
“哈哈,你沒見過吧。”獨孤默捲起席子,有點別人小稀罕的得意,“這是紫茭席,用柔軟的茭葦編織而成,光軟香淨,冬溫夏涼,皇家貢品,爲數不多,是我向我姑母求的,我求了兩張姑母給得爽快,我自己用了一張,這席也是閒着,喏,不如給你了!”
看他那樣架勢,這樣昂貴的席真是扇市上沒有的,不過商音也是不稀罕,“沒這張席,難不成就中暑融化在毒日頭底下不成?你拿回去吧,我可不要。”
“不要?”獨孤默的腦袋湊過來,“太子在蜀地頂多用得上桃笙,沒有的東西!再說,我本來想給你帶一把犀角扇的,除非你用得成,不然你就收下。”
最後一句話,可謂是意簡言賅了。
我本來想給你帶一把犀角扇的,除非你用得成,不然你就收下。
商音努力想動一下手腳,果然用不成。
不知道爲什麼,忽然一顆大淚落下,都嚇了自己一跳。這顆淚來得突然,實在是難忍難藏。
這是第一次因爲自己成爲了廢人而難過落下的淚,誰都知道。
那一顆淚,被獨孤默輕輕划走,他說:“早知道你沒有這麼堅強,別悶着不發泄出來。你脆弱的時候,要記得有我。不怕別人看你笑話。這沒什麼大不了的,就算你殘了,我也不嫌棄你的。”
一觸即發,然後一顆接一顆,眼淚越發收不住。
想輕輕將她摟入懷中,想到什麼他又抑制住了心中的衝動,上前捧着自己的臉龐對她做了個鬼臉,笑道:“這樣,不就好了嗎,其實,我很喜歡看你哭的。看到你哭,我就越開心。”
“……”商音眼淚一收,“衝你這小人面相的臉,真想給你一巴掌!”說畢,已假意擡手。
“咳咳——”
一聲咳嗽,空氣好像凝結了。
他們不擡頭,都知道來人是誰。
獨孤默悄聲道:“這下被我說中了吧,我真的待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