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太子追妻總掉坑 >第278章 三春暉
    次日,未待朝陽出天山,已然有客入天山。

    商音推開門扉,鄭染荷的面龐直直映入眼中,縱使幾月不見,那份與生俱來的雍容華貴至死不休,商音至死不忘。

    “母親”這兩個字眼對應上那張臉龐,從來都是難以啓齒。表面上商音已王家再無瓜葛,實際上總歸身爲晚輩,只是,稱呼實在爲難,她心裏計劃一瞬,淡然自若地招呼:“鄭夫人福安。”

    “嗯。”鄭染荷冷漠迴應,像冰塊悄然落入千年寒塘。

    跟來的李嬋娟仍舊是個賢妻良母的好性子,親切地將李旻與商音的手拉到一塊,道明來意:“既然你和旻旻遇到了一塊,我也就不多介紹了。昨日兒寶市上她與我們走散,知曉她來大聖慈寺,如今便來接公主一程,現下可好,索性多接一位家裏人回去。”

    李嬋娟的熱情是發自內心,偏偏鄭染荷冷嘲熱諷:“街坊鄰居都知道,王家的女兒已遠嫁南陽,哪裏還多出來的家裏人呢!”

    “大姑……”李嬋娟面色爲難,暗中扯了下婆婆的衣角,鄭染荷收斂脾性暼開眼神裝作賞景。儘管立場不同,婆媳關係並沒有因此產生芥蒂。

    有兒媳婦在,鄭染荷也不好意思對商音惡言相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拉過旻旻的手走了。

    旻旻不知道這其中的恩怨,置身事外地跟着鄭染荷走,時不時回頭望待在原地的商音,期待她能跟上來。

    商音抿起笑意衝她揮手拜別,目光卻鎖定鄭染荷的背影:“旻旻公主若想我了,到你太子阿兄處就可找到我!”

    小公主無法察覺其中的陰陽怪氣,欣喜地點點頭。

    這話分明是說給鄭染荷聽的,不得鬧得她腹中一鼓怒氣憋回到家纔怪嘞!

    商音離開大聖慈寺前,因爲瑞真師父的事需要去拜訪主持。

    勞煩一個小僧傳話進去,說是主持誦經還未得空,商音便在禪房外等候,心中憂思,茶米未進,從清晨等到黃昏,任憑香火一縷縷燃盡消逝。

    她滿臉的執意,環顧聖寺風水寶地,儼然山外有山,這得歸功於大聖慈寺坐落在山腰間,坐享一重又一重來自蜀山羣峯的天然蔽護。清晨霧霾天氣,宛若九霄雲上的如來佛將這片聖地攬入掌中。

    而眼下日已暮,西山有云霞片片傾落,層林盡染,唯獨被廕庇的這片聖地綠意森森,與世隔絕。商音看在眼裏,頓時淒涼,置身如孤城之中。

    “施主,晚風蕭索,風口處不宜久待。”

    商音正惆悵,終得主持待見。她徐徐轉身,開門見山:“主持,信女只盼與瑞真師太敘一場舊。”

    “敝寺並無瑞真師太這號人物。”主持的話很冷,顯然有備而來,不易入坑。

    商音見主持守口如瓶,想來瑞真師父不願現身,任誰追遍天涯海角都沒有用,多說無益。眼下,求之不得,亦無路可進;退,又不甘心。她不禁眉眼緊鎖,身心無處安放。

    主持眉目睿智,洞察秋毫,解語道:“世間諸事,重逢未必是福。長恨何時了,相見爭如不見。”

    憶往昔,她目睹太極宮前跪宮人,血淚相和流,當時作爲看客,商音也是這樣想的,相見爭如不見。如今,自己早已不是看客,見過太子如履薄冰行於東宮,夜夜孤身寂寥,怎忍心不替他實現所願。

    “敝寺出外,百里之內有一處春暉堂,施主可否有心前往?”主持邀請得些許突然。

    商音欣然嚮往,一路隨行。今兒這場雨走得快,縱使山路崎嶇泥濘,偶一陣晚風吹過,惹得金色的松針漱漱落地,爲他們的前行之路鋪就了層柔韌的松毯。

    曲徑通幽,山泉清冽。商音暗歎風景極妙,再擡頭時,一處紅磚綠瓦在飛鳥林間忽明忽滅,徒行幾步,簇簇萱花繞砌開,這其中,便是“春暉堂”了。推門而入,雖然清淨僻靜,卻無一處徒增灰塵,想來並非是個人跡罕至的地方。

    商音第一眼瞧見的便是堂外供奉的幾尊雕塑,並非常見的聖賢一類,一尊尊皆是孝子賢孫盡孝的聞名一幕。到了堂內,壁上皆掛孝子圖,《蘆衣順母》的閔子、《鹿乳奉親》郯子、《賣身葬父》董永、《行佣供母》江革,列女傳中的《戲綵娛親》……古往今來,負有孝名者皆在其中。

    “原來,‘春暉堂’便取自‘寸草春暉’了。”商音恍然大悟,對於主持的用意卻不知一二。

    主持面上沒有表情,言語間的反駁之意漫不經心:“寸草雖有心,何能報春暉?”

    “可即便是滴水之情,日積月累也可堪爲涌泉。寸草之心若年年有,如何報不了春暉?”

    彷彿是一場沒來由的對弈,誰都不太將此爭辯放在心上。雙方覺得沒意思,主持的目光投向畫布,話題悄然轉移,嘆道:“古今往來多少愚孝,所謂你想給的孝,並不是父母想要的。”

    愚孝?商音凝聚目光,從《郭巨埋兒》《哭竹生筍》略過,認同道:“認爲孩子可再生母親不可再生,兒子爲了養活老母親竟將親子活埋,有悖人倫;爲了母親喫上她所喜歡的筍,不合時節的日子取不到筍便哭出一地的筍,實在荒謬!”

    許是商音話中的“活埋”在佛家耳中過於敏感忌諱,主持閉目,雙手合十。她安靜望去,對“愚孝”一詞,若有所思。

    愚孝?何爲愚孝?商音囔囔自語:“……打從一開始,他一心想給的名分地位,並不是他母親想要的。所以,這一切都是錯的。”

    “善哉,善哉!”主持慈眉善目,“若欲無境,當忘其心,俗事自有紅塵擾,豈要強求有佛人。”

    禪語入耳的那一刻,商音醍醐灌頂。沈妃受辱於敵軍名節難保,李適一心尋母回宮,其中唯一可觀之處,只是成全了自己孝子的名譽,對於沈妃,前朝千夫所指,又是誰能阻止的呢!想到另外一事,商音忽然毛骨悚然,當日皇上下令杖斃冒充沈妃之人,倘若換成真的沈妃,只怕皇上也裝聾作啞,棄母保子。

    而這些,沈氏自己又何嘗不知,爲了兒子的東宮前途,也爲了自己清心寡慾,她竟然是最清醒理智的人!

    主持辭別前,問意道:“施主想見的故人就在春暉堂外,可否一敘?”

    “相見爭如不見,敘了徒增煩惱。”商音心中再有執念,也都在這個春暉堂放下了,寸草終是報不了春暉,“請施主轉告故人,我們守護的是同一個人,我心定如君心。”

    走出春暉堂,商音如釋重負。不遠處的霞光中飛雁抖擻,撲翅而起當空翱翔,在柔和夕陽下劃出一道自在逍遙的弧線。她笑想,也許,其中就有沈妃餵食過的吧,說不定也有自己餵食過的,說不定長得最肥的那一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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