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雁的滿眼的淒涼，絕望與淚水傾巢而出，風吹着她碧玉的袖袍嘩嘩作響，像一把薄刃拍打着肌膚，她盈盈一笑，無盡的苦楚，“怎麼辦呢，我們還能做些什麼呢？整個天下都是皇帝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往昔擡眸，落雁看到的天空都是被宮牆割據得四四方方，如今登高望遠，才得以見浩瀚無垠，“這諾大的皇宮從來都是精緻的牢籠，在那方寸之地的妃陵也是一樣，生與死我們都是尊貴的囚犯。我唯一的自由，是選擇如何死去，我不想死了還躺在冰涼的妃陵裏。”
“商音啊，你的眼睛很漂亮，可惜，不是一雙慧眼。錯看了君王，也是無可回頭的路。”
她一字一句地說，眼睛裏隨之流露的悲傷，絕望，奢求，自由，爾後將最美的笑顏留給商音，縱身一躍，半個身體已經凌空。商音應變極快，抽出長鞭朝空中一揚，幸運而生硬地捲住落雁的一條手臂，她垂於城牆，宛若一隻碧綠的蝴蝶搖搖欲墜。
落雁感恩地笑着，卻安然放棄這一切救援。商音生生拽住，掌心被鞭繩勒出了一圈又一圈的紅印，欲要滴出血絲，她拼命不放棄，要拉眼前的人走出深淵，鞭繩越收越長，馬上就可以挽回到她的手腕……
猝然，一柄凌空而來的弩箭殘忍得將挽救生命的長鞭射穿，瞬間的絕望與牛皮鞭的飛沫一涌而上，狠厲地直直擊向商音，幾欲彈得她要撞上城牆。滿天的雪花從雲端墜落而來，像是無數柄六角的雪鏢，刺着每一寸肌膚。
漫天的雪瘋狂吞噬着滿地的血色狼藉。
身子彷彿被火燒，又彷彿置身於雪地中，商音醒來的時候，觸摸後腦有牽動神經的疼，她看見蒹葭和書芳都守在身邊，眼睛泛着血絲，有微微的腫。
“落雁呢？”商音的心漸漸涼卻。
商音渾渾噩噩，以爲自己耳聽出了岔子，悲哀地笑起來，終於明白那天的落雁爲何選擇立於城牆，“庶人……失足……宮人斜……”
嬪妃自戕是大罪，重則連累家族，不想葬在妃陵的落雁已經沒有家人可以在意了。如她所願，皇帝廢黜昭儀楊氏，就下令不讓史官於後妃中記錄這個人。
聽埋葬落雁的小宦官說，她死前面容帶笑，彷彿生前服了什麼靈丹妙藥，死後容顏竟一分未改，但她的確香消玉殞了。手裏還攥着一枚碧玉的骨哨不願意放，幸而不是值錢的東西沒有誰扒竊，也就隨屍體埋了。
商音知道，那枚骨哨是從前上元節時，落雁趁獨孤默不經意，悄悄藏來了做念想的。
後來，商音讓皇帝去查那日究竟是射穿了鞭繩，李適淡淡應着，可是最終都沒有結果。一連串的打擊，商音病了好幾個月，咳嗽發燒斷斷續續，伴隨着痹症膝蓋疼痛，就連年關歲宴也無法出席，太子妃蕭氏入宮侍疾，盡心盡力。
宮中的梅花謝了桃花開，桃花落了李花開，當商音覺得身體好些了的時候，宮苑裏的花只剩下了凌霄，因爲凌霄花開得晚，夏天已經來到了。花藤像長了腳似的爬滿了宮苑滿牆，葉子一層挨着一層，層層開滿了橘紅色的花朵，綺麗如雲霞，流光溢彩。又像一串串的小喇叭，招來了許多蜂蜜一股腦地鑽進纖細的花蕊。
還有幾枝花簇擁結伴探到牆外去了。輕輕攪動藥碗的商音笑了笑，對太子妃說:“嘉禾啊，你瞧，藥味太濃，都將花香蓋過去了，怪不得它們不甘心要綻放出去。”
太子妃淡淡笑着，隨即侍奉湯藥，有暗香盈袖。
這陣子皇帝常來共賞凌霄，也度過幾番春宵，有蘭夢之徵。就當商音以爲可以守着安寧的現狀過下半輩子，少諳朝政的她，已不知暗流涌動，長安如月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