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音不免焦慮起來,“這孩子到底是哪裏不舒服,每天瞧着她怏怏不振,體溫也略低些,就連哭鬧也不曾招人幾回。”
“她溫和乖巧呢……”蒹葭少不得要安慰,“娘子放心吧,我定將小公主照顧好了。”
可是商音心中憂患過於洶涌,晝夜不眠地看望着孩子,偶爾打了盹醒過來也是嘔死。糧食依舊短缺,皇帝也凡事先緊着孩子來,保證奶孃的喫食,黍米穀物等都先保證孩子充裕。
蒹葭有好幾次連煮了米粥給商音,她都不捨得喫,反而說倒胃口喫不下,先山上挖來的野菜就行。如今大家苦得面黃肌瘦起來,更別說還在做月子的商音,她常常腦疼昏厥,目光昏眩,但也不讓衆人瞧出來。
一天夜裏,她口渴的厲害,起來欲要倒點水,才一下榻,整個人倒栽蔥一般軟綿綿地跌了下去。爾後連續好幾天的低燒,嘔吐,臉色蒼白得像刷了一層膩子粉似的。許是閻王爺收工得早,商音逐漸清醒,嘴中溫熱,一勺一勺的米汁正喂入口中來。
前兒還是米粥,如今已經是米汁了。商音推了推有缺口的瓷碗,意思是留給孩子喫。蒹葭明白淑妃的意思,但不肯鬆手,執意要喂完這碗米汁,眼淚一直在眶裏打轉,心裏像憋着什麼話說不出來。
商音越問孩子,蒹葭的眼淚就越是決了堤的河壩。
“小公主已經去了……”書芳嗚嗚哽咽着,眼睛又紅又腫,“陛下杖責奶孃照顧不周,奶孃也跟着小公主殉葬了。”
一字一句泣如雨下,像鞭子狠狠鞭撻在一位母親的心,商音心頭的血一寸一寸涌上來,“哇”一口米汁和着殷紅色吐出來,衆人慌亂。外面墨汁般的天色乍然打起沉悶的雷,一道白色的電光映在窗櫺上,陡然劈開蠟黃色的窗紙,雨珠大顆小顆打進來侵溼了被褥。
這一切像短暫而虛幻的夢。她沉重的身板像屍體一樣躺着,眼淚也流不出來,瞪着被青燈照得晦暗的牆壁,心在抽痛抽痛。就連李適來探望,她懨懨假寐着翻過身軀,不理睬誰,也不肯張口說話。
此時朱泚久攻奉天不下,便退守到了長安。李適本以爲可以大喘一口氣時,軍中爆起了疫病,好幾位醫奉因爲救治操勞,加上長時間的營養不良,也一病不起。
疫病死亡人數不斷在增加,李適完全亂了套。
韋皋提議說:“眼下懂醫術的也只剩下淑妃了,請她來,她些許還有辦法。”
李適何嘗不是這樣想的,屢次碰壁,無奈地說,“自從孩子早殤,別說她誰也不待見,就連她的身體也不是很好。我氣她的情緒態度,但也不忍苛責。”
在角落聽到的昇平輕微嘆息。
商音得知昇平來瞧,掙扎下榻,自宮鎖金枝之後,這是她們姑嫂第一次見面。
想當年她們初見,在最好的年紀,彼此都是鮮亮的容顏,囂張的性格,像春天裏才綻放的花。如今歷經滄桑,容顏褪卻,性格再也傲慢不起來,心中也已逐漸被那些悲涼填滿。
昇平凝視着那片蒼白的臉,心中一酸,大顆大顆的眼淚從臉頰滑下去,又苦又澀,仍彎起嘴角大趣,“當年與你掐架,早知道你有如今可憐的模樣,當時我就會下手輕一點。”
商音表面兒虛弱,心裏頭不甘示弱,“早知道公主也會有如今沉穩溫和的一面,當時我也會下手輕一點。”
兩人相視而笑,一樣的傻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