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媚子 >第1章 雨夜(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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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夜,水霧封山。

    深山裏的木頭廟裏飄出發黴的潮氣。火上一雙粗手,翻來覆去地炙烤着乾衣。

    “公子,別看了。”老僕仰起腦袋,看了一眼門邊立着的年輕人,“雲頭尚重,雨沒有一整宿停不下來,今晚,便在此地湊合湊合吧。”

    年輕的公子一驚,閉上廟門,揣着兩袖坐回火堆前:“哈?”

    老僕抖幹披風,又去烘鞋子襪子:“唉,這種時候有地方傍身,已是萬幸。公子換了乾衣,早些歇息吧。”

    公子環顧頭頂,一張臉頓時扭成了苦瓜。

    深山破廟,當真破敗不堪。

    初進門時,地上橫着斷梁碎瓦,香爐傾倒,香灰散了一地。幾隻蟑螂,從這些碎末中迅速地爬過去。

    要不是隨行的老僕手腳麻利,三兩下拾掇了地方,真難想象這地方也能過上一夜。

    公子煩亂地躺倒在神案下的草堆上,細皮嫩肉叫蝨子咬着,越搔越癢。

    他出身富家,腦袋還算聰明,平日裏讀書之餘,都用來鬥雞走狗,眠花宿柳,從沒受過這等窮酸書生們餐風飲露的苦。

    要不是爲了趕考……

    本來他帶着僕人,架着馬車,悠哉悠哉地一路進京。

    眼看提供給讀書人的驛站就要到了,誰料暴雨忽至,轉瞬天昏地暗,水聚成溪,汩汩下淌,溼泥裏充滿了揪出的草根,蚯蚓和蝸牛。

    山洪不但沖走了那些卑微生靈,也沖走了他的馬車,失散了他的幾位男僕。

    只剩這老僕伴着,山路寸步難行,齜牙咧嘴、渾身透溼地找到一處破敗的神廟,這纔算鬆了口氣。

    “真是時運不濟。我那可憐的小紅小芳豔豔們,哪裏知道我竟在這種地方休息?”他悲慼地想着,翻來覆去,被蝨子咬到睡不着,腦子裏回味着他那些紅顏帳中香軟,綺思蔓延。

    一個翻身,碰到了神案桌角,佈滿蛛網的神主牌被震下來,碰地打在宋公子臉上。

    他哎呦一叫。老僕正打掃,聽聞叫聲,趕過來一看,宋公子齜牙咧嘴地爬將起來,身邊跌着一塊黯淡的神主木牌。

    “您沒事吧?”老僕連忙去攙他,撣去主人身上灰塵。

    宋公子揉臉,擺手,鬱郁:“罷了,我不睡了,你給我生堆火,我們坐一會。”

    這破廟草堆又冷又溼,他左右是睡不着了,便撿起那塊砸了他個正着的神主牌看,拿袖一抹,上下兩個篆字——“靈山”。

    他讀的閒書頗多,不是那等只讀聖賢書的腐儒,山海志怪一類看得不少,嘴裏唸了兩念,忙擡頭辨識那神像:“原來是靈山府君。”

    老僕一面加柴生火,一面道:“靈山府君?這是哪路神仙?”

    上了年紀的人,素來喜歡燒香拜佛,卻從沒聽過這尊神。

    宋公子道:“山有山神,水有水神,我在書裏看到過,靈山在中部,是徐山大脈的子山,靈山府君雖然不太出名,但也是正神,有自己的香火。”

    恰逢風雨吹進破廟,掀起半截紗簾,露出神壇上神像黯淡的容顏。

    像是描金石塑,神仙盤腿而坐,袈裟半敞,沿着褶皺彎垂,安詳閉目,左腕懸着佛珠。右手持着的玉淨瓶,不但空,而且遍佈裂痕。

    老僕道:“這正神——灰頭土臉的?”

    宋公子嘆道:“我們有落魄的時候,神當然也有落魄的時候,想必是從前的廟宇,村落沒了,人走了,神像也死了。”

    “神像還會死?”

    “當然。”宋公子說,“按照一些僧、道的說法,有香火,有功德,神就在此處顯靈。沒有香火,神離了正位,不知道淪落哪裏去了,神像也就‘死’了。”

    “原是這樣。”

    老僕又看一眼。神像眉眼的描金殘破。即使讓慘白的閃電打透,也好也像困在塵埃裏,毫無生氣。

    宋公子望着它,想起自己現下的處境,更不禁悲從中來:同是天涯落魄人啊。

    便將神主牌擦乾淨,放回神案上,又扶正香爐,合一合雙手,算是向尊神賠罪方纔的神前綺思。

    纔將神主牌扶正,窗外風雨大作,有人急促拍門。

    這樣的天氣,荒山野廟,會是誰來呢?

    應答似的,外門傳來嬌滴滴的女聲:“奴家回孃家趕路,中道碰上大雨,不知道往哪躲避。看見廟裏有火光,敢問廟裏人,能不能讓奴家進去避避?”

    那女聲如此溫軟粘膩,鉤得宋公子心念一蕩,憐惜之情頓生:“我們也是避雨的路人,大姐不要客氣。”

    剛要開門,老僕卻攔住主人,壓低聲音:“公子,這深山老廟,哪有女人家獨自出行?怕是什麼......我聽說,有一些.....就等着你主動打開門......”

    宋公子哧哧而笑:“那些什麼山精鬼魅的,都是話本志怪裏的東西。這天氣,這深山,放一個小娘子在外面,不是男兒所爲。”

    不顧老僕的欲言又止,宋公子仍打開了門。

    門後,黑漆漆的暴雨裏,果然正立着一個渾身溼透,挽着竹籃的美人。

    溼透的衣裙層層褶褶,裹緊了曼妙的身子,將豐滿的臀線都勾出半個。她一頭長至腰際的黑髮,被雨澆得溼透散亂,拉出的絲縷鬢髮,蜿蜒粘在白裏透紅的臉頰上,滲進櫻桃小口裏。

    剪尾丹鳳眼,俏生生含情,被廟門裏透出的火光一照,兩團妖冶的明火躍動。

    宋公子呆了半晌,用了平生最大的自制力,纔將目光努力從她胸前移開,紅着臉道:“大姐,快、快請進......”

    女子梳着婦人頭,衝他一笑,便扭着腰肢,風吹動的柳一般,扭進了廟宇裏。

    宋公子更加口乾舌燥,綺思像壓不住的雜草在心裏冒。

    唯有老僕見此,暗暗啐了一口,道一聲晦氣:呸,妖里妖氣的像什麼樣,不像個正經人。

    毫不客氣地擠到公子身前,身成一堵牆,隔開那紅粉。

    公子這纔不情不願副回過神來。

    那小婦人扭進了神廟,放下手裏的籃子,羞答答將髮絲別到耳後:“還請兩位勿怪,雨太大了,天又太黑,奴怕得很,顧不得羞恥和男女之別,進來避一避,待雨小些便立即離開。”

    宋公子忙看着另一邊道:“大姐不必多心。我們正生了火,大姐可以過來烤一烤,我們坐到那邊去。”

    雖則心裏綺思壓不住的冒,但仍裝作君子,避到了破廟的另一邊去,豎起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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