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媚子 >第7章 下山(一)修
    山貓又在衣服裏掏,掏出來幾張皺巴巴的便籤,兩妖抵着頭看,一個字也不認識,自然是捲成團隨手扔掉,又有一個縫製的布袋子,裏面沉甸甸的,泠泠作響。

    “錢,是錢!”蘇奈撥了撥,興致勃勃,“二姊姊帶回來過。”

    山貓無語地看着手心裏這些銅板:“這有什麼用,不能喫又不能穿。”

    “如何沒用了?改日我們到人間去玩耍,順便花了去。”

    蘇奈道,“自從我們山平白無故地被鳥精給劈了那麼兩下,嚇得行人都繞道,胡說八道什麼‘天譴’,搞得獵戶也不敢上山,過路的男人越來越少,再這樣等下去,我非得熬成狐狸幹不可!”

    “哼,人不就我,我去就人!山裏沒有人,二姊姊住的人間,到處都是人。”

    山貓一想到蘇奈竟然到現在還未嘗過採補的滋味,不由得幸災樂禍,拉過她的手,將銅板全倒給蘇奈:“好好好,你快投奔二姊姊去,還能在人間騙喫騙喝混個兩日。紅毛狐狸,你一向倒黴,沒個三兩次,怕是成不了事。”

    “呸呸呸,你少咒我!”

    ……

    這山腳下的幾個洞窟連在一起,被荒草覆蓋,不遠處是一包包廢棄的墳堆。夜色籠罩時,影影綽綽,不見一絲光亮,“咕咕咕”寂寂蟲聲,呼呼風起,飄來若有若無的一陣令人頭皮發麻的低語。

    黑暗之中,兩道綠瑩瑩的亮光。

    是紅毛狐狸的眼睛。

    蘇奈銜了花回去,打算分給兩位姊姊。

    “大姊姊……”蘇奈叼着花走進蛇洞裏,白素俯臥在自己尾巴上,睡得正沉,烏黑的長髮散在肩胛和手臂,呼吸起伏。

    狐狸繞着她左看又看,尖嘴一鬆,簪花輕輕放在她的腦袋上,輕手輕腳地倒退,不想腦袋“咣”地撞在石棱上,痛得眼淚都出來了,罵了一句,拖着尾巴含淚退跑了出去。

    蛇洞就是這般,裏面七拐八彎,又潮又冷,除了大姊姊誰也不喜歡。入口又窄小,狐狸後蹄先退出來,才能把腦袋□□,抖去身上的泥土,拿爪子把打掩護的草葉擺好。

    野雞的洞穴藏在一棵樹下,裏面鋪滿了稻草,踩上去軟綿綿的,只是因爲沒有雞在,裏面冷颼颼,胡亂扔着幾件衣服,蘇奈順手把衣裳理在一堆,把簪花擺在石臺上,又留下一把錢幣。二姊姊屋裏有一股香味。

    “喵嗷——”剛從野雞窩出來,回頭一看,幽綠的一雙眼睛,山貓兩□□錯,立在自己洞口,挑釁地笑着,“狐狸,來玩嗎?”

    蘇奈就從來不去這臭貓的窩裏,黑洞洞的,又小又擠,地上還有沒啃完的死老鼠!

    據說苗姍姍曾經偷過大妖的妖丹。方能修爲大進,這種事情,放在野蠻的臭貓身上完全說得過去。蘇奈哼了一聲,風一樣掠過她。

    蘇奈鑽進了一處墓穴,這是她的住處。

    從窄小的洞口滾進來,這處墓穴叫她改造得十分潔淨,裏面四四方方的,都是石砌,鋪着草葉的地方,是她的窩。她跑到角落裏,寶貝似的挨個擦擦堆成山的頭骨,把那猙獰的頭骨擦得十分光亮,然後完美地擺成一排。

    這個腦袋是個老頭的。這個是個村姑的,可惜村姑生前長的不大好看。

    這個頭骨是個盛年男人的,不知道爲什麼給人一箭射死了。真可惜,要是活着被她遇到就好了,能好好吸一口。

    這些腦袋都是她從墳墓裏扒拉出來的。

    戴上一個頭蓋骨,就可以變一個人樣。

    她這樣的小妖,想要玩弄變化之術,只能靠這些外力。

    而且這些寶貝不但能用來變化人樣,上面還可以放燈。

    燈也是她從陪葬品裏挑揀出來的。

    蘇奈耐心地點上燈,創造了一個星星點點的環境,仔細地將簪花戴在頭上,又掛上一串指骨串的項鍊,帶上青桐毛球果做的耳環,轉了個圈圈,拿着一面破碎的古鏡左看右看,十分滿意。

    這纔像個狐狸精嘛!

    雖然她也沒見過太多別的狐狸精,不過,人間的話本子裏,以及偶爾會來拜訪白素的那些大妖怪裏,那些狐妖,就是這樣子的,千妖百魅,食人採補,個個傾國傾城。

    只可惜……她失望地想:她到現在連個男人都還沒采補到。

    蘇奈玩了一會,盤在洞裏,累了,盤算着明天及早下山去投奔二姊姊。

    二姊姊那裏人多,總有好人心可以分她一顆。

    她盤城一團毛絨絨,把腦袋埋在大尾巴里睡着了。

    做了個夢。

    狐狸是很少做夢的。

    這一次,蘇奈卻做了很長很長的夢。

    夢裏意外夢到了三百年來的往事。

    蘇奈的身世,就跟她的毛色一樣平凡。

    山中狐母誕下了一窩小狐,都是紅毛,她和兄弟姐妹一同捕獵、嬉鬧、打架,小的時候,也沒覺察出自己有什麼與衆不同,可是後來,母親和兄弟姐妹相繼老死,只有她……莫名其妙地,一直活到了今日,活了不知道多少茬,連她姊妹兄弟的孫輩的孫輩都死光了,她還在山裏晃盪。

    然後她就被大姊姊撿到了,從大姊姊嘴裏,她才知道,原來她這叫“成精了”。

    只可惜,後來她熬着三百年化了人形後,還試圖去找過,看看她那一窩狐狸兄妹們的後代中,有沒有別的成精的狐。

    沒有,只她一個。

    她那時有點難過。

    山貓嘲笑她都成妖了,還惦記幾百年前作爲普通野獸的兄弟姊妹。

    大姊姊卻沒有笑,只嘆道:“天行有常,春秋有數,生死有命。概因如此,我們纔要修行,以跳出這生老病死。”

    大姊姊真怪,總學人類文縐縐的,說一些蘇奈不懂的詞。想是早年學正道學得太像人了。

    夢裏的蘇奈這樣想着。

    她打了呵欠,在夢裏也睡着了。

    洞窟裏安靜一片,只聽得狐狸細微的呼吸聲。

    一隻白鳥從這樣平凡的夢中飛了出來,讀完蘇奈山中修行,乏味無聊的三百年,飛到現實,打量了一圈洞內裝飾,又低頭看了看正在沉眠的野狐:

    尋常小妖耳。

    這一次,應該只是意外。

    它不再關注蘇奈,再不回頭,扇動着翅膀,向山中飛去,化作一道流光,匯入了破敗已久的靈山府君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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