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狐媚子 >第65章 劍客(三)
    且說楊昭一人和一隻棺材待在陌生的屋子裏,忽然陷入一片漆黑中,饒是他一向膽大遲鈍,心臟也不禁重重一抖,然後咚咚地狂跳起來。

    他默默地離開棺槨,心亂如麻道:“對不住,我方纔沒認出這是什麼東西,以爲是個櫃子,就扶了一下。我不是故意要靠着你的,這便走了。”?

    待到快要走到門口,一個念頭突然出現在他腦海:這屋裏的確沒人,但萬一兇手藏在棺材裏呢?最好打開查驗一下才算保險。

    回頭看看那隱在黑暗裏的棺木,心裏又有些打鼓。反覆擾死人安寧,未免有些太缺德了。

    他低下頭捏個訣,想使個點火術把屋子照亮。可是反覆碰擦了幾下,剛迸濺出幾個微弱火星,馬上便被陰風捲滅了,四面還是沉沉的黑。

    奇了。

    就在此時,他嗅到一股香味逼近,楊昭似有所感,立即擡頭,在珠簾後面看到一個女人的影子。

    這女人長髮披散,走路無聲,徐徐靠近,邊走,邊輕輕一擡胳膊,什麼東西從身上掉了下去是她的衣裳。

    一連掉了好幾件,楊昭耳畔彷彿聽到了一兩聲空靈柔媚的笑聲,汗毛都豎了起來。

    眼見着那影子愈來愈近,馬上就要看到臉了,楊昭一動不動,腳像黏在了地上似的,在巨大的駭然中一時抽動不得。

    只聽珠簾呼啦啦一碰,一隻慘白的柔荑從珠簾外戳了進來,指甲又細又長,猙獰朝他而來。

    楊昭木然站在原地,這張俊俏的臉看上去幾乎有些呆愣。然而他額角冷汗順着臉頰滑落下去,好像有人正一條一條地抽他頭上的筋脈。

    他聯繫一下這黑屋子,帶血的牀,棺材,得到一個結論。

    他這是遇到女鬼了。

    說時遲那時快,少年反手拔刀,斜拉里照着那隻手一陣狂砍。

    劍刃斜劈在珠簾上,珠簾瞬間斬得飛濺一地,那隻手在劍落下的瞬間迅速縮了回去。

    狐女彈到一邊,齜牙咧嘴,尾巴炸得老高,只覺得手腕涼涼的。若不是她閃得快,剛纔這隻爪子已經沒了!

    蘇奈綠了眼睛,她不過掀個簾子而已,這男人見面就一頓砍,什麼毛病……

    然而珠簾都砍斷了還不行,楊昭簡直是凶神惡煞,雙手握着劍左右橫劈,一路朝她狂砍了過來。

    蘇奈臉色一變,也顧不上罵人了,在凌厲的劍風急忙地向後退去,踩到了地上的衣裳,腳下一滑,險些摔個仰躺,扶住了櫃子才勉強站住。她順手將擺在櫃上的花瓶抱起來,連花帶瓶一齊朝楊昭砸過去。

    楊昭只當是百鬼齊發,劍使得越發快速,閉着眼睛一陣招呼,劍身晃出了金光,那些瓷瓶剛碰到劍刃,便立刻在空中炸成了粉末。

    蘇奈避退不及,這男人的劍風轉眼碾到了臉上,狐女眼冒綠光,情急之下,指甲頓長數倍,剛想伸出爪子把他拍飛,卻猶豫起來。

    她看出這個男人的劍不一般,若是尋常的武器,她的狐狸爪保準能把它捏碎。但是這劍如此厲害,萬一傷了她精心留了百年的指甲怎麼辦?

    所幸她急中生智,想起自己身上還帶着一把劍。這劍是季先生送她的,劍有金光,能灼傷妖物的毛,看她不把他的劍砍成廢鐵!

    就在楊昭一劍朝她面門劈來的瞬間,蘇奈向後一仰,反手抽出那把短劍,迎面格住一擊。

    然而楊昭的劍卻不似蘇奈意料那般被衝成兩截。

    兩股力量相撞,有如金石相碰,刃身“嗡”地發出震顫的轟鳴,竟像是一聲惋嘆。

    火花擦出時,楊昭的面龐被照亮了一瞬,蘇奈看見他顫抖的睫毛,睜開的眼睛,他視線下移,落在劍身上,眼神猛地一變。

    火光滅了。楊昭手上一鬆,劍墜在地上,險些砸了蘇奈的腳。

    紅毛狐狸氣急敗壞地向後一跳,只聽這臭男人怔怔道:“姐姐?”

    屋裏安靜了一瞬。

    雖然不知他發什麼瘋,忽然轉了性,蘇奈眼疾手快,在他反應過來之前,伸出腳向後一刨,把他的劍遠遠踢到了門口。

    哼,自己掉了,就別怪她把握機會了。

    紅毛狐狸舉着刀,惡狠狠地向前逼近一步。

    黑暗中,楊昭手無寸鐵,呼吸紊亂,教她逼得退進了屋裏。

    蘇奈高舉着刀,惡狠狠道:“把衣服脫了。”

    楊昭:“……”

    雖然奇怪,但少年還是依言脫了外袍,丟在了地上。

    “褲子。”

    “……”

    黑暗中楊昭試了幾次,還是停下,兩隻眼睛看着她,似是忸怩。

    “盯着我做什麼。”蘇奈將劍換了隻手,惡狠狠地把劍尖兒抵着他咽喉,“你,躺在那邊的牀上。”

    楊昭腦子裏昏昏沉沉,覺得今天晚上的事情像做夢一樣,不太真實,叫劍逼着步步後退,剛被迫在那沾了血的陌生的牀榻上躺平,下一刻,劍光一閃而收,一個巨大的黑影飛撲而來,壓在了他身上。

    他瞬間被一股撲面而來的奇異的香氣掩埋。好容易從散落的黑髮中探出臉來喘了口氣,急忙去去推壓在他身上的人,卻摸到了綿軟細膩的肩頭,心裏一顫。

    原來不是鬼,當真是人。而且她還脫得只剩下肚兜了。

    楊昭僵住了。

    他想同她說句話,可是她正似八爪魚一般僅僅緊緊抱着他不放,他用力扯,竟然無論如何扯不開,就像兒時水田裏的螞蟥,只顧埋頭啃他的衣裳。

    “小哥。”蘇奈在他脖頸聞了聞少年人濃烈的陽氣,這麼久沒采到男人的心大感快慰,大尾巴都搖動起來。

    不枉她一路追過來,這這個男人的味道可比她一路上見過的那些酒囊飯袋都要清冽很多。

    她用尖尖的指甲在他心口上畫了兩個圈圈,捏着嗓子道,“本來也可以好好地採你的,誰讓你先拿刀砍奴家。”

    “姐姐,”楊昭只是躺着喃喃,“是你麼……”

    蘇奈耳朵動了動,對着自己採補的第一顆心臟垂涎三尺,拿爪子比了比:“弟弟,你要是喜歡叫我姊姊,那也可以。”

    說罷就要扯弟弟的褲子。

    楊昭一驚,扣住她的手,二人目光相接時,他借慘淡的月光看見她的臉。

    眼珠轉來轉去,嬌嬈萬分。然而記憶中的吳抿香,細眉長眼,總是笑着,斷沒有如此伶俐的一雙眼睛。

    他的神色頓時急切起來,幾乎將她從身上掀翻下去:“你這把劍從哪裏來的?”

    蘇奈的手腕被這臭男人捏得生疼,剛要發狠,只見楊昭眼神一凝,忽然同她道:“你聽到窗外有鳥叫聲了嗎?”

    “聽見了啊。”

    方纔窗外樹叢裏確實有幾聲尖銳的鳥叫,不過她在山上住了百年,要是聽不出那是人類模仿的,她就白當個狐狸精了。

    “弟弟不要掛心,那都是人學的!”

    不料楊昭聞言,臉色一變,似乎想到了什麼:“哎呀,糟了。”

    蘇奈一頭霧水,什麼糟了?

    話音未落,只聽得外面由遠及近無數腳步聲,喊聲嘈雜不休,粗略判斷有數十人之多。

    “是這個方向嗎?”

    “啊呀,這正是夫人遇害的閣子!”

    “人在這裏,就在裏面!”

    星星點點的火光包圍上來,熾熱的火把彷彿炙烤着整間屋子,外面的人竊竊私語,不出片刻,只聽一人高喊“躲開”,隨後,窗口下雹子似地射進來無數鐵鏢。

    蘇奈趕忙扯着楊昭滾到了牀下,尾巴都貼在地板上了,只聽得頭頂叮叮噹噹一通亂響。

    半晌,她小心翼翼地探出頭去,只看見牀帳已經撕成了千瘡百孔的碎絮,牀架上、枕頭上、牆壁上,到處都插着麻子似的鐵標,泠泠地閃這寒光,不由大駭。

    怎麼會這麼倒黴!

    還未喘口氣,半個狼牙錘捅進了窗戶,窗櫺碎裂飛濺,差點將這閣子穿出個洞來,又是一陣匕首雨奪窗而入。

    蘇奈齜牙咧嘴地暗罵一句,縮起腦袋,跳來跳去,堪堪躲過,只是肚兜都給劃破了,眼見窗下襬着個堅固的大盒子,心生一計,單手推開棺材蓋,掐着楊昭的脖子跳了進去。

    “咔噠”。

    盒子關上了。

    這裏面空間尚能裝得下兩個人。

    棺材裏一片漆黑,楊昭不敢呼吸,感覺自己砸在一具軀體上,反手一摸,摸到了柔軟的綢緞衣裳,還有冰涼的珠翠,“咕咚”一聲把低呼嚥進肚子裏,趕緊收了手,不自知地向蘇奈擠去。

    至於紅毛狐狸,挖墳偷頭骨多了,已是十分熟練,她冷靜地趴在死人身上,還顧得上判斷身下這幅硬邦邦的軀殼,估摸着已經死了有一夜了。

    不知這個人是不是入殮時候佩戴着什麼香囊一類的東西,身上有股淺淺的香氣。這香氣還有點熟悉,好像在哪裏聞到過。

    紅毛狐狸胡亂想着,指甲一碰,“哧”地打起了一簇幽綠的火花,把棺材裏面照亮。

    在暗淡的光線下,她看到這具屍體雙手疊放腹上,穿一身嶄新的淺纓色綢緞衣裳,一雙發青的纖細的手上,戴着一隻碧綠生光的翡翠鐲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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