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宅子實在很大，穿過有着假山流水的花園和兩條長廊，來到後閣客房，沿着復古的紅木樓梯上去，耳朵微動，時蕎在樓梯口頓住腳步。二樓廊道里有人。繡着白鶴展翅的紅襯衫格外扎眼，懶散的倚在欄杆上，微眯着的桃花眼看見上樓的人時，瞬間亮起。“蕎蕎。”他迎上來的模樣像極了看見主人回來的貓狗，就差背後少個尾巴在搖：“今天辛苦了吧？”封桀從自己所住客房裏拎出個繪着牡丹，用粉色絲帶繫着的精緻四方盒子，獻寶似的遞過去：“洛京有名的特產牡丹酥，你肯定喜歡喫，我特地去給你買的。”時蕎腦門有些疼：“我跟你不熟。”她錯身繞開走過去，擦肩而過時帶着戾氣的清冷聲傳出：“我不想殺人，你不要逼我。”看着隔壁客房關上門，封桀揚着的桃花眼耷拉下來，扯開脖子裏擋傷口的飾帶，瞬間沒了精氣神兒。“你還真是樂此不彼。”清淡的聲音從他房間傳出。每次都被無視打擊，還踊躍而上。平時出門在外落腳都要紅毯鋪地的堂堂桀少，這會兒也不嫌髒了，大喇喇的坐在門檻上，拆開手裏盒子，捏了塊牡丹酥塞嘴裏咬：“我甘之如飴。”只要他夠努力，總會有一天能打動蕎蕎的。“白霧門夜薔的身份一出場就震住一羣人。”宋寒山穿着套休閒的灰色家居服，背手從屋裏走出站在門口，說着今天通寶齋的事：“夜薔說那硯臺是真，沒人敢再質疑，但所有人都疏忽了一件事。”封桀頭都沒擡一下：“什麼？”宋寒山垂眸：“她沒在鑑定書上蓋章，爺爺也沒提醒她。”夜薔這個名號四年前傳出來是因她鬼市鬥寶贏了白霧門金字系堂主，自此聲名顯赫，但誰也沒見過她出手，這是第一次出山。規矩都是一樣的。像華瑞商會中六大家族，每個家族都有各自印章，想要走哪條路，做什麼生意，都需蓋章才能生效，否則就是黑鋪，一但查到，傾家蕩產。地下白霧門也有他們專屬印章。如果今天古董鑑定夜薔蓋了章，結果東西是假的，那白霧門就要負這個全部責任，此後在地下聲譽全毀。“但今天她說了東西是真的。”蓋章這麼重要的事，就算其它人被宋家能請出夜薔來驚到疏忽，爺爺也絕對不會忘：“我懷疑…”封桀咬糕點的手頓住，接了他的話：“你家老爺子今天讓蕎蕎驗的東西是假的？”宋寒山沒否認。其中彎彎繞繞不說，封桀也明白了，眼底的光瞬間銳利起來：“他在試探蕎蕎是不是穆家的人？”宋寒山點頭：“是。”封桀不太喜歡喫甜食，但他喜歡喫牡丹酥，因爲阿窈喜歡喫，阿窈喜歡的東西他都喜歡，他最喜歡阿窈。甩手把剩下一半糕點越過欄杆拋出去，封桀從地上起身，冷哼：“這個老東西。”跟罵的不是自己親爺爺一樣，宋寒山面無表情走出門，不着痕跡看了眼隔壁客房的門，提醒：“回安陵的路上小心一些。”**兩千萬很快到了帳。時蕎都沒讓它暖熱銀行卡，就轉給秦清淮，發微信給他告知：“藥錢。”秦清淮打了過來，她沒接。聽着電話裏忙音，秦清淮嘆了一聲，點開微信。時蕎沒耐心去聽一大串語音，他打字：“這麼大一筆錢，你說轉就轉，就不怕被我私吞？”隔了一分鐘才收到回信，言簡意賅：“不怕。”“就那麼不想跟我聊天？”“沒有。”每次他打電話過去，都是能簡就簡，兩人微信對話框裏，她每句話都不超過兩個字。反正過幾日就去見她了。他把對話框裏想說的很長一段字刪掉，縮減成：“早些休息。”收到了個“嗯”。他又發了句“晚安”，對面就沒回了。嘆了一聲，看了眼腕間鐘錶時間，秦清淮起身去了書房，繼續處理文件，爲過幾日的長久出行做準備。**事情辦完，時蕎婉拒宋老爺子勸留，離開宋家莊園，尋了家算不上豪華的酒店。看着樓下跟蹤的人離開，她才拉上窗簾：“你也跟蹤我。”“哪有。”房間裏還有一個人，是個十八九歲的年輕女孩兒，頭上繫着黑色髮帶，梳着髒辮，化了精緻淡妝，穿着修身的黑色皮衣，又酷又帥。她眨巴着靈動眉眼，湊上來抱着時蕎胳膊，聲音軟甜：“人家這是保護你。”“得。”時蕎不習慣跟別人近身接觸，用力把人從身上扯下去甩到牀上，把自己隨身攜帶的黑色揹包扔她身上：“把裏邊東西送給老頭兒，就說是我這幾年來給他添麻煩的謝禮。”“什麼東西啊？”裏邊東西並沒什麼重量，月桐翻了個身趴在牀上：“你什麼時候這麼有良心了，還給老頭兒送禮？”時蕎端着水壺去接水，聲音不冷不淡：“我一直都很有良心。”以前把她丟荒原，丟狼羣，丟沙漠，丟懸崖的時候，可沒見她有良心，月桐撇撇嘴，拉開揹包，看到裏邊用黃布包裹着的東西時，瞳孔皺縮。“這是…乾翎硯？”她滿目愕然。她沒見過真品，但見過照片。時蕎把水燒上，盤腿窩進窗邊沙發裏：“是。”“你…”月桐神色微愣：“真品贗品？”“真品。”月桐把古樸的硯臺翻來覆去看，眼裏滿是驚歎：“你從宋家偷的？”時蕎翻看着阿晏發來的微信，音色清清冷冷：“光明正大。”她拿走一樣東西，又還回去一件，雖然是贗品，但鬼市出手，就算是贗品也讓一般人驗不出來，市價交易值達六位數。“哦。”月桐似明非了的點頭，感嘆裏有佩服：“能從宋家眼皮子底下以假換真把東西帶出來，怕也只有老大你能做的到了。”“不過…”她重新把東西包起來，話轉了個彎，小心翼翼打量着那張冷豔小臉：“穆家的東西，你費這麼大勁設局拿到它，就捨得這樣送給老頭兒？”時蕎劃拉手機的指尖頓了下：“穆家已經不存在了，東西留着也沒用，給老頭兒高興高興。”嘴上是如此說，但月桐跟她一路走過來，又怎麼會不清楚穆家是她心結，不然也不會一回國就先拿宋家下手，取回當年穆家家主最喜歡的乾翎硯。她也不戳破：“比起你送禮，他老人家肯定更歡喜你回去看看他，或者接管鬼市。”時蕎沒接她這話茬，只道：“一路注意安全。”得嘞，她這牀還沒坐熱，就趕人了。月桐把乾翎硯塞回包裏單肩挎在背上，剝了根棒棒糖咬嘴裏：“那我走嘍？”沙發上的人頭都沒擡一下。她癟癟嘴，湊過去，抱着時蕎胳膊蹭，嚶嚶嚶的：“姐姐，你好歹也留一下人家啊？”時蕎忍住想踹她的衝動，把她從身上扯下來扔到門外，絲毫不帶感情的重複：“一路注意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