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
時值夏季，蟬鳴剛起了個頭。枝葉顏色由淺入深，綠如翡翠。
一中放了半天勞動節假，緊接着就是全市第二次模擬考試。
不知道爲什麼，趙雲桑從考試前兩天起，心裏那根弦就繃得格外緊。晚上做夢總在考場上，反覆出現各種意外，筆沒水了或者答題卡塗錯了。
甚至夢到考試睡着，全卷空白。
趙雲桑嚇醒過來，趿拉上拖鞋去廚房接水喝，靠着冰箱門嘆氣。
真是天道好輪迴，蒼天饒過誰。
她以前次次考試對着卷子即興發揮瞎胡畫的時候，死也沒想到，自己有天會因爲區區二模緊張成這樣。
一模考她都沒那麼慫過。
呼，淡定。
五月三號，全市二模。
趙雲桑坐在考場裏，全程屏氣凝神，格外小心，一個標點符號都不敢看錯，塗答題卡時更是來回檢查。
最後倒也沒出現什麼意外。
因爲是全市規模的大考，成績出來的要比平常慢些。直到星期四，總排名榜單纔在班主任辦公室公佈。
五班空了大半，都去看成績了。
趙雲桑趴在桌面上，對着課本放英語聽力，筆尖勾出一個選項。
旁邊捲起一陣風，看完成績回來的餘程程火急火燎地摘掉她的耳機，興沖沖道：“同桌同桌，大驚喜！你知道你考了多少分嗎？”
趙雲桑又勾個a：“多少？”
“692，”餘程程清晰地說出這個數字，又豎起根手指，“年級第一。”
啪嗒。
趙雲桑手裏的筆嚇掉了。
她保持着拿筆的姿勢，拖慢倍速似的擡起頭，懵逼：“多少？”
餘程程看趙雲桑一時半會兒接受不了，直接拽起她，拉着她的手一路跑下樓梯，推開班主任辦公室的門。
辦公室裏人不少，正熱鬧討論着新鮮出爐的成績單，聽見門口動靜，齊刷刷地都擡起頭看向兩人。
隨即，目光集中在趙雲桑身上。老師們顯然都認識她，目露讚賞。
“雲桑，我正想喊你呢。”班主任徐森坐在辦公桌前，手裏拿着份排名單，喜笑顏開地對她招手。
趙雲桑原地沒動，餘程程知道她還處於震驚中，背後推了她一把。
“……哦，老師好。”趙雲桑反應過來，慢吞吞往徐森跟前走。
“你這次考得特別好，尤其是語文作文，公認的滿分。”徐森臉上笑意藏也藏不住，畢竟自己班裏出了這麼個清北苗子，內心自豪難以言喻。
自南一中建校以來，分班以後，趙雲桑是唯一一個從平行班出來，擠掉重點班，坐上年級第一位置的人。
徐森拿到排名單，嘴就沒有合攏過：“你看你上次還在年級排第九呢，這次已經提高二十八分了。全市進步了六十多名，真的很棒啊。”
“……”趙雲桑沒接話，徐森的話從她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排名單上的第一。
年級第一。
等到出了辦公室，關上門，趙雲桑才如夢初醒般，抓住餘程程的手，問：“咱們年級總榜貼出來沒有？”
“啊？”餘程程有點跟不上她的思維，想了想，“貼出來了吧，我剛纔上樓的時候看到底下在那看……”
話音未落，趙雲桑轉身跑走。
“誒你去哪兒？”餘程程趕緊跟上去，喊她，“等等我嘛！”
展欄前圍了堆學生，正仰頭看上面貼着的排名總榜，交頭接耳。
有人歡喜有人憂。
“麻煩讓一下，”趙雲桑從最外圍擠進去，“不好意思，讓一下。”
有學生認出來，胳膊肘撞撞身側的同伴，自覺讓出一條小道來。
許多視線落在身上，質疑嫉妒或者羨慕，趙雲桑都沒管，她只是站在展欄前，眼也不眨地看向排行榜。
排行榜上，依舊一列理一列文。
［伏盛
年級排名：1
總分：723
趙雲桑
年級排名：1
總分：692］
——真好。
少女定定看着，彎起嘴角。
伏盛和趙雲桑的名字終於排到了一起，跨越紙張上所有距離。
沒有誰能比他倆更近。
不就是山頂嗎。
你看，我也來了。
……
很快打響上課鈴。
展欄前的學生陸續散去。
文五班的下一節課是體育，但改成了在教室自習。
“嗯，”趙雲桑認真地點頭，彎起眼，笑出半顆虎牙尖，“開心。”
“你這次超棒，我都沒有想過有一天我能和年級第一做同桌……”餘程程笑嘻嘻地扭頭瞧她，目光落在她臉上，卻頓住了，驚訝道，“你該不會是激動到要哭吧？”
餘程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好紅哦。”
趙雲桑愣了下，擡起手摸了摸眼角，指尖微微溼潤。
“沒，”獅子座自尊心又上來，趙雲桑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最近總熬夜，有點發炎。”
另一邊樓梯口，伏盛和張河拐彎從前門進班，剛在位置上坐下，就被後桌程鋅用一袋雪糕凍住後脖頸。
雪糕是圓柱狀冰塊，裝在袋子搖晃碰撞，貼住脖頸皮膚，又涼又疼。
伏盛嘶了聲，立刻側身避開程鋅的惡作劇，回頭。
看他皺了眉，程鋅趕緊收回手，識時務者爲俊傑：“我錯了，開個玩笑，不要當真嘛。”
誰知伏盛只是摸了摸後脖頸，瞥他一眼，道：“自習課不能喫零食，你還是紀委。”
語氣不冷，甚至有點溫和。
說完就轉回身。
程鋅：“……？”
不太符合這貨的狗脾氣吧。
“你們倆下課幹嘛去了？”程鋅用筆蓋戳戳張河肩膀，低聲問，“阿盛咋突然心情這麼好？”
“我哪兒知道，”張河一聳肩，道，“我倆就去樓下看了個排行榜，他心情一路好了快有二十分鐘了。”
趙雲桑的成績在一中引起轟動。
bbs論壇裏有人驚羨，有人則匿名酸她是不是作弊，不然怎麼可能從高二的年級倒數考到現在這麼多分。
餘程程無意間刷到，氣的要死，把帖子給趙雲桑看。
“沒事。”趙雲桑不以爲意，低頭翻着數學錯題集。
“他們憑什麼張口造謠啊？承認別人優秀有那麼難嗎？”餘程程越想越惱火，手指按在鍵盤上就想幫她懟回去，“看老孃今兒不罵死他們！”
餘程程屬於典型萌妹子，平日裏不是嗚嗚嗚就是嚶嚶嚶，軟軟白白，現在說出“老孃”，估計真氣到了。
趙雲桑好笑，攔住她：“我抄沒抄，自己心裏清楚，無愧於心唄。”
“……行吧，”當事人都這麼淡然，餘程程沒法再說什麼，鼓着腮幫子生悶氣，還要安慰她，“你多努力咱們班同學都看在眼裏的，謝婷昨晚還在宿舍誇你牛逼呢。”她說着又開心起來，豎拇指，“長得好看成績也好，和理一班的許沅一樣，女神。”
“……”
冷不丁聽到許沅的名字，趙雲桑翻筆記本的動作頓了頓，笑而不語。
下午上完最後一節課。
去食堂的路上，趙雲桑又看了眼貼在展欄裏的排行榜。
排行榜每次模擬考一換，離三模還有兩個星期，等三模過後，這張排行榜會被撕掉，扔進廢紙簍裏。
趙雲桑想把排行榜藏起來，但又覺得有點兒缺德。
“唉，行了行了。”
一邊的瘦猴看她又開始盯着排行榜發呆，無語地推着她往前，“知道你考了牛逼哄哄的年級第一，別擱這兒看了，趕緊喫飯去，餓死我了。”
晚自習時下了場大雨。
趙雲桑難得兩次都沒忘記帶傘，順着人流走出校門口。
風攜着密集的雨點，噼裏啪啦砸在高三樓下的展欄上。沒有玻璃罩，幾張排行榜紙張被颳得嘩啦啦響。
尤其是第一張，只剩下右上角一小塊還用膠水粘在展欄裏。
其餘的部分都脫膠，翹起，在風裏揚着，搖搖欲掉。
半個小時後，重點班下晚自習。
上學期搶劫事件結束，重點班和平行班再次錯開時間放學。
又一波學生陸陸續續離開學校。
那張紙終於撐不住，被風捲着飄起，又被雨水打溼，落在地上。
少年撐着墨綠色雨傘，路過展欄前，習慣性停下腳步，視線在排行榜裏轉了圈，卻沒找到想看的。
他微愣，四處望了望，在展欄不遠處瞧見那張被打溼的紙。
“阿盛，”遠處有個撐着傘的人在車棚裏喊他，“你好了沒？”
少年應了聲，走到路邊，彎腰將紙張撿起來，抹去上面的雨水，折了兩折，妥帖地收進校服兜裏。
雨還在下。
墨綠色的傘漸漸消失在雨幕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