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何是宿舍裏第一個知道伏盛心有所屬的人。
他念書晚，且復讀了一次，年紀最大，理所應當地被選成宿舍長，像哥哥一樣照着下面三個弟弟。
宿舍裏，周景閒話嘮自來熟，容毅見人咧嘴笑，伏盛看起來冷淡其實脾氣最好，譚何又很會照顧情緒。
男生不像女生那麼敏感，不太注意細節，所以很容易打好關係，兩個星期就能從哥們兒升級成父子情。
偶爾宿舍夜談會，話題也愈發靠近私生活。
關於喜歡的女生，其他人都暢所欲言，只有伏盛閉口不談。
周景閒和容毅以爲伏盛是事業心重，沒空談戀愛，譚何最開始也這樣覺得，後來才發現根本不是。
他不喜歡飲料，卻每次路過食堂西區都會看一眼椰果奶茶。
他不愛喫甜食，卻總會從超市便利店帶回來一盒青橘味棒棒糖。
他不怎麼滑滑板，卻在網上下單了好幾塊板子，裝好後也不用。
新聞系有個姑娘笑起來很甜還有顆虎牙，跟他表白，他沉默了一會兒才拒絕，譚何以爲他是動了心的。
直到他和周景閒選了思修課，去離西校區很遠的學知樓。周景閒回來後跟譚何說看見了漢語言系花，真人比沈校花要漂亮的多。
周景閒翻出拍下的照片，譚何只瞧了一眼就愣住了。
女生笑得很甜，兩顆小虎牙，右手裏拿着杯喝到一半的奶茶。
所有細節都對上，哪有什麼擇偶標準，對新聞系姑娘遲疑幾秒，也只是因爲她笑起來像趙雲桑。
譚何沒想過伏盛這樣驕傲到骨子裏的人會選擇暗戀。
還暗戀的小心翼翼，視若珍寶。
譚何很意外，沒告訴其餘兩位室友，只當幫伏盛保守一個祕密。
然而，祕密很快被戳破。
在上第二次思修課之前，貼吧裏瘋狂傳開漢語言系花趙雲桑和法學院才子閆北柯在一起的消息。
周景閒在宿舍羣裏問伏盛爲什麼翹了第二節代數課，譚何看到信息時正好走到宿舍門口，他推開門。
伏盛背對着他，蹲在陽臺上給一盆多肉澆水。
那時是初春，房裏開着暖氣，陽光從窗戶灑進來，窗外枝葉嫩綠。
伏盛穿了件衛衣，戴着帽子，寬鬆的衣服顯得他整個人都很清瘦。
譚何把書本放在桌面，走到陽臺上蹲在他對面，問他在做什麼。
伏盛不說話，給多肉澆了水，再用塑料小勺子把花盆裏的土撥到多肉的新芽上，晚上氣溫低，以免凍壞。
他一直沒擡頭，衛衣帽子遮住他半張臉，只露出個弧度瘦削的下巴。
譚何知道，伏盛不願意讓別人看見他臉上的表情，但捏着小勺微微顫抖的手指卻將一切情緒都顯露無遺。
譚何也沒有談過戀愛，不太能和單向失戀的人共情。
沉默了會兒，譚何轉移話題想讓他換個心情：“景小三在羣裏……”
“她很喜歡多肉。”
伏盛忽然開口打斷，聲音乾澀，像鐵皮蹭過石頭，晦啞難明。
譚何知道這個“她”是誰，於是閉上嘴，沒再說話。
“但她總養不活，”伏盛用薄土蓋好芽根，輕聲道，“我找了很多資料，每一種多肉該怎麼養我都學了。”
“知道她考上宛大我欣喜若狂，又因爲她刪了我微信心裏發堵。”
“我想等她來找我，可是她像不認識我一樣。我在食堂遇到她，她笑得很開心，然後我就覺得，她刪我也沒關係，我主動去把她加回來。“
“我問人要到她的微信號，在備忘錄裏記了兩天都不敢發驗證消息。從來沒發現自己這麼膽小。”
“萬一她忘了我，萬一她早就不記得高中有個同學叫伏盛。”
“我打算跟她表白，買了多肉，想好好養着，等開花了就送給她。”
“我想說……”
想說我喜歡你，以後你不用再擔心了，所有多肉我都幫你養。
想說，你看在我那麼會養花的份兒上，能不能和我在一起。
後面的話伏盛沒說出來。
“抱歉，”他嗓子啞的快要聽不見聲音，“我本來不想說的。”
但實在是積累到臨界值了。
再不說出來，他怕自己會崩掉。
半晌，譚何伸手拍了拍他寬瘦的背，不知道該從哪兒安慰。
窗外起了風。
樓下的樹葉在風裏輕輕搖晃。
有滴水珠順着伏盛的下巴掉在地板上，譚何移開視線，裝作看不到。
像沒想過伏盛會暗戀，譚何也沒想過伏盛會哭。
聽起來不可思議，但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譚何看人很準，第一次見面就能猜出，伏盛是在爸媽特別優秀，家庭溫暖幸福的蜜罐子裏泡大的乖小孩。
因爲物質條件足夠優渥，後盾又足夠堅實，他身上纔有做什麼事都不怕失敗的底氣，永遠心無旁騖，永遠規劃清晰，永遠驕傲也永遠意氣風發。
他或許情感神經遲鈍，開竅晚，可一旦認定了誰，很難輕易鬆手。
他可以毫無保留地將他得到的所有愛都送給那個人，包括他自己。
對於趙雲桑，伏盛是情種。
可惜。
趙雲桑似乎並不稀罕。
後來伏盛再也沒去上過思修課，但次次選課，都選的思修。
周景閒不明白，吐槽過他。譚何卻很清楚伏盛在等什麼。
他繼續買滑板，繼續買青橘味的棒棒糖，繼續爲椰果奶茶留步，繼續養着那盆等待開花的多肉。
他從來沒有放棄過。
所以在容毅將趙雲桑和閆北柯的分手貼發在宿舍羣裏後。
伏盛毫不猶豫地，重新進入趙雲桑的生活。
趙雲桑走過一條十字路口，拉回跑遠的思緒，發現奶茶落在了店裏。
她沒心情再去管奶茶了。
譚何的話像按了循環播放鍵一樣在她耳中打轉，趙雲桑腦子亂的如同麻線，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原來有這麼多她不知道的。
怪不得在711便利店遇見的那次，伏盛也準備拿那罐青橘味的糖；怪不得在沙蘭山看日落那次，伏盛給她發了一個空白的excel表格來試驗。
加了微信後很久沒有聊天，伏盛可能以爲她又把他刪掉了。
原來有這麼多她不知道的事情，伏盛也爲她難受過，卑微過。
趙雲桑品不出此刻心裏的滋味。
兜裏手機響了，伏盛發微信問她買到奶茶了嗎。
【樹上rapper：跑錯地方了，我在沂河路，你能不能過來找我。】
伏盛很快回：【好。】
看着這個“好”字，趙雲桑突然注意到一個細節。
不論是高中又或大學，伏盛面對她的請求，再無賴再不講理，他都是清清淡淡的幾個字。
好。
行。
可以。
他很少拒絕她。
就算他起初不情願，她稍微撒個嬌耍個賴，他肯定還是會同意。
糾結不定的麻線團在一瞬間被解開，趙雲桑想明白了。
爲什麼這樣耗着不肯答應伏盛，明明他每次表白她都難以拒絕。
感情哪分什麼前後，伏盛雖然開竅很晚，但至少現在是喜歡她的。
現在喜歡就夠了。
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吧。
伏盛到沂河路，站在棵行道樹下環顧了圈，在花店門口看見趙雲桑。
橙黃色日落像橘汁氣泡水一樣漫過整座城市，高樓大廈與川流不息的街道好似在相機裏換上溫柔的濾鏡。
趙雲桑雙手背在身後，等伏盛走近，拿出一枝裝進牛皮紙袋裏，花苞半開半合的玫瑰遞給他：“吶。”
玫瑰很新鮮，莖杆被賣花的人細心剪掉尖刺，香味甜美濃郁。
伏盛接過來，才問：“怎麼忽然送花給我？”
“因爲今天天氣很好。”趙雲桑對他笑得眉眼彎彎，“適合談戀愛，也很適合送我男朋友一枝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