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妖和道士齊齊沉默下來，目光全投到了這對師徒之間。
站在烏鴉羣上的秦洛肖氣定神閒，而御劍飛在空中的蘇卿文面若寒霜。
秦洛肖挑了挑眉：“師尊，聽說你也找了我很長時間，如今我真正站在你面前，怎麼不見你有半分開心的樣子？”
蘇卿文仔細打量着秦洛肖。數個月不見，秦洛肖拋棄了他常穿的那身藍白色道袍，換上了一件黑色勁裝，看上去似乎瘦了不少。他抱着臂立在那裏，姿勢隨心肆意，但眉間總融着幾分陰鬱。
就像是變了個人一般。
蘇卿文都不敢確定，站在自己眼前挑釁自己的人，究竟是不是他從小養到大的秦洛肖。
蘇卿文皺了眉，沒有說話。
百越卻忍不下去了，朗聲道：“鬼軍軍師，你已被清修山逐出師門，蘇卿文自然不能算做你的師尊，想必也不想被你這麼稱呼，還是改口爲好。”
秦洛肖“咦”了一聲，故作驚訝道：“你瞧我這記性，都忘了。也是，我確實應該換個稱呼了。蘇卿文——”
蘇卿文擡頭看向秦洛肖，靜靜等待着秦洛肖接下來的話。
秦洛肖輕輕喟嘆了一聲，很快揚起了一個溫和的笑：“我想你了。”
蘇卿文驚得心狠狠跳了跳，面上不可控地露出錯愕的神情來。
而回答秦洛肖這句話的，是一柄迎面而來的飛刃。飛刃速度極快，蘇卿文只來得及看到一閃而過的白光，再看秦洛肖，秦洛肖的右臉緩緩流下一道血跡。
蘇卿文心敏銳而又劇烈地收縮了一下，他扭過頭，沒有再看。
百越站在蘇卿文身邊，甩着剛剛揮出飛刃的那隻手，一臉嫌惡：“想？再想我把你頭擰下來當球踢！”
鬼將軍一下子冷了臉，身旁的鬼妖見狀隨之笑了起來，尖銳的笑聲驚動了樹上停歇的烏鴉，它們呼嘯而起，黑色的羽毛一瞬間擾亂了所有人的視野。
與此同時，一聲痛苦的叫喊驚動了蘇卿文，他忙轉身看去，卻見一個鬼妖混進了人羣，趁着混亂，將尖銳的指甲插進了某個道士的胸膛。
那叫聲就是道士最後的聲音，道士死不瞑目。
蘇卿文打了個寒顫，忙施法揮散了烏鴉羣，雙手結印支起了巨大的結界，將所有人拉入其中。其他人也很快反應過來，重新結好了陣型，消滅留在結界中的鬼妖。
蘇卿文卻感受到一陣強大的壓力在不停攻擊着自己的結界，他擡眼看去，只見鬼將軍居高臨下俯視着他，懶洋洋地將法力注入結界。
蘇卿文漸漸感覺到有些喫力，這巨大的結界本就耗費法力，加之還要抵禦鬼將軍的攻擊，他馬上就要堅持不住了。
蘇卿文決定留些法力，他朝身後人羣吼了一句，讓弟子支起符咒，正準備撤去結界，突然有一道術法殺向了結界，蘇卿文還沒有來得及反應，結界已化成了碎片，起不到任何效果。
衆人已做好了準備，並沒有多驚訝，轉頭與鬼妖廝殺起來。蘇卿文也提劍而去，衝向了鬼妖最深處。
似乎過了很長時間，也好像只是片刻，蘇卿文提着長劍，不斷地施展着術法，看着眼前的鬼妖不斷倒下，又有源源不斷的鬼妖涌上來。蘇卿文有些疲倦，但他不敢停下來。
有鬼妖衝上來，又有鬼妖死去，還有鬼妖拼死詛咒蘇卿文，在蘇卿文手上留下了足可見骨的傷口……蘇卿文沒有注意自己身上留了多少傷口，只能感受到鑽心的疼痛。
但他顧不得這些，不斷從袖口中掏出染上了血跡的符咒，一步一步向前走去。
身旁不斷有道士在死去，慘叫聲混着鬼妖臨死前的大笑，讓蘇卿文有種在地獄之中的恍惚感。他舉起痠痛的手臂，又一次施起了術法——
擡起的手卻突然被人蓋住。
蘇卿文顫了一下身體，他看向驀然出現的人影，眼中閃過了一絲迷茫。
一瞬間，一陣清風拂過，吹走了蘇卿文身上的血腥氣，帶來了蘇卿文熟悉的氣息。他清醒了一些，發現眼前站的是秦洛肖，而他的腳旁，全都是鬼妖死去後遺留的黑色霧氣，濃密得讓人頭皮發麻。環顧四周，濃霧覆蓋了周圍的一切，讓人不辨來路，不清去向。
都是蘇卿文殺死的，目光所及之處，沒有一隻鬼妖能夠存活下來。
秦洛肖絲毫沒有看自己腳旁的霧氣，而是不動聲色打量着蘇卿文。見他神情疲倦，又看到他一身白衣染遍了血紅，還見那股血紅遮蓋了他素日熟悉的溫柔藍色捲雲紋。
話沒說完，蘇卿文又聽見身後傳來了鬼妖的低吼聲，瞬間支起了一道結界。
結界不僅覆蓋了蘇卿文，連秦洛肖也一同遮蓋住了。
秦洛肖愣了一下，很快反應過來，沉聲對着濃霧說道：“蘇卿文交給我，你們自去找其他人。”
低吼聲停頓了一下，轉而越來越遠。
蘇卿文輕吁了一口氣，卻聽見秦洛肖輕笑道：“蘇卿文，你的心腸還是一如既往的軟呢。”
蘇卿文疑惑地看向秦洛肖，秦洛肖抿脣指着結界，蘇卿文順着看去，一下子沉默了。
這種行爲純屬是身體反射，半分思考也沒有。
蘇卿文淡淡地應了一聲，轉移了話題：“現在不是說話的時候，鬼妖還在外面，我必須得出去，你自己注意安全。”
秦洛肖眨了眨眼睛：“和我一起留在這裏不好嗎？我不會殺你的。”
蘇卿文搖了搖頭：“我不僅是你的師尊，還是蘇卿文。”
秦洛肖聽懂了蘇卿文言下之意，挑嘴笑了笑：“我就知道攔不住你。”說着，秦洛肖遞給蘇卿文一顆藥丸，“不管你信不信我，這藥對你有用處。”
蘇卿文猶豫了一會兒，接過了藥丸，轉身出了結界，將結界留給了秦洛肖。
秦洛肖留在原地，抱臂隨意站着，一雙目光緊緊跟隨着蘇卿文，意味不明。
戰鬥持續了一天一夜，直到清修山衆道士退回了山內，纔算告一段落。
道士們圍坐在一起，相互包紮着傷口。清修山掌門皺眉穿梭在人羣之中，身旁還跟着清修山的幾個峯主。
青稞愁眉不展，輕聲道：“情況屬實不算樂觀。明天能上戰場的，不足今日人數的三分之一，看來之前確實是我們低估了這個鬼將軍。”
百越在自己手臂上纏着布條，聞言續道：“我曾和那鬼將軍過了幾招，只能在他手下戰幾個回合……我總覺得他還在隱瞞自己的實力。”
百越一番話說完，衆人不約而同陷入了沉默。
掌門輕嘆了一口氣：“你們先去歇吧，讓我想想。”
於是衆人四散而去。
蘇卿文合衣縮在角落裏，身旁百越沉默地看着自己手臂上的布條，輕聲問道：“我要是死在這裏了，你這個做兄弟的，給我每年送來一罈酒如何？”
蘇卿文忽然感覺鼻子酸澀起來，他頓了一會兒，卻輕哼道：“我和你沒那麼熟，我纔不會給你送酒。”
百越笑了起來：“喂喂喂，太冷淡了些吧？我都不生你氣了，倒沒想到你這麼小氣。”
蘇卿文轉過頭，看向百越的神情認真而嚴肅：“那你就不要死。若是你死了，我每年到你墳頭，從早上笑到晚上，那你不得安寧。”
百越收起了表情，半晌，點了點頭：“爲了不讓你笑話我，看來我得好好活着纔是。”
這一夜，蘇卿文睡得並不安穩。次日，天還未亮，衆人就聽到山門處的鬼妖嘶吼聲，忙整裝趕去了山門處。
鬼將軍衝着衆人笑了笑：“打了一天，衆人想必都厭倦了，這樣，我提出一個條件，你們若是答應了，我就鳴金收兵。”
百越皺着眉，嘟囔了一聲：“黃鼠狼給雞拜年。”
蘇卿文忍不住笑了出來。
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
鬼將軍的目光直直穿過衆人，落在了蘇卿文身上：“我只要蘇卿文跟我走。”
那道目光像是毒蛇一般，直直咬上了蘇卿文的心臟，蘇卿文的心劇烈連同身體一起，劇烈的顫動起來。
百越握緊了手上的刀刃，朗聲道：“做你的春秋大夢去！廢話不必多說，直接開打吧。”
鬼將軍好笑地揚起了手，鬼妖一哄而上，發出了比昨日更加尖銳的笑聲。
蘇卿文將不安埋在心底，埋頭衝向鬼妖。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有人纏上了蘇卿文。
那人滿臉淚痕，目光中只剩下了恐懼和祈求：“你跟鬼將軍走吧，求求了，我不想再打下去了！”
他話沒說完，蘇卿文耳旁忽然傳來一聲尖細的笑聲，蘇卿文剛想施展術法，身體卻突然被人推了一把，直直跌向了身後的鬼妖羣中，手中的法陣也一下子熄滅了光芒
緊接着，劇烈的疼痛涌上蘇卿文的四肢百骸，蘇卿文悶哼出聲，神志也因爲疼痛，一瞬間出現了恍惚。
那人大笑了一聲：“蘇卿文，別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