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小到大他每一步都行得戰戰兢兢如履薄冰。
做得再好，也不過能討到父親一句毫無感情的“嗯，不錯。”，但若做得不好，那便是一頓頓毫無父子情面可言的訓斥謾罵甚至是皮肉之苦。
至於他的母親，只是一個連自己的孩子也保護不了，懦弱而只敢對丈夫言聽計從的女人。
小時候的安南經常會想，他爲什麼要出生，爲什麼要活在這個世上。
十八歲那一年，看到在父親面前戰戰兢兢的秦以書，他彷彿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但他沒有教她去抗爭，因爲反抗需要勇氣，還要將自己變得一身麟刺，在刺傷別人的同時，也會傷害自己。
她天生良善，心有柔腸，不應該變得像他一樣。
而且，秦母的懦弱是真的，但秦父的嚴厲只是表面。不管是因爲垂老而變得頓挫，還是因爲曾經經歷過失去而懂得了寬容，但這些對秦以書而言，都是幸運的。
江哲還的思維還在飄散。
一個身穿灰色風衣的短髮婦人經過他的車子，走到別墅大門前時纔回過臉來，似乎想透過車子的擋風玻璃辨認車中人的臉。
江哲知道她不會看清，因爲玻璃是單向的，但心還是不由一緊。
二十年的滄海桑田，女人的容顏比從前蒼老了不少，但柔美的輪廓線卻無比熟悉。
這一刻，江哲腦海裏浮現的，居然不是安正彥每每無情責罰他時，這個女人只敢躲在一旁，或低聲啜泣，或對男人做毫無作用的哀求的畫面。而是每每他被打罵後，她將他緊緊摟在懷裏一言不發，泣不成聲的畫面。
江哲下意識垂下眼眸，不再去看那個女人。
女人沒看到車中光景，也沒多想，進了別墅。
葉清蔓回到屋裏的時候，女僕告訴她，秦小姐已經來了，在少爺房外，但是勸了有十幾分鍾，少爺還是不願意出來。
葉清蔓點了點頭以示迴應，擡足往安小北的房間走。
“安夫人下午好。”秦以書見廊道那邊走過來的葉清蔓，打招呼道。
葉清蔓長相柔和，性格溫婉隨和，和宋卉有相似之處，之前父母不知所蹤，秦以書在她身上找到了一絲母親的影子，所以對她感覺也更爲親切。
安母雖也擔心兒子，但也習慣了他這樣子。
習慣了她的兒子都是這個樣子。
所以葉清蔓沒有立刻關注安小北的情況，微笑問秦以書道：“門口的車子是你的嗎？怎麼不開進來？”
秦以書訕笑道：“啊，那個，是我……男朋友的，他在車裏，我讓他在外面等我。”
“喲，那以書最近是財色兼收啊，家裏的難題解決了，還找了男朋友。”葉清蔓伸手過來拉過秦以書的手：“快去把他請進來給阿姨
看看，阿姨剛好做了蛋糕和奶茶，我要好好招待招待他。”
秦以書想了想，雖然江哲在自己和她的家人面前總是一副溫和有禮的樣子，但他的很多小細節都讓秦以書感覺到，他其實不愛交際，也抗拒和其他人交往。
雖然她知道自己讓他進來的話他肯定不會推辭，但她還是不想他爲了自己去做他不情願做的事。再說他原本就不希望自己再做這工作，再和這些人有瓜葛。
“謝謝安夫人好意，我們待會還有其他事要做，我來就是想和小北說，哪怕我以後不教他了，但不代表姐姐就不理他了，他想找我的時候也可以找我，甚至有空的話大家一起出去玩喫個飯也是可以的。”秦以書婉拒道。
葉清蔓笑道：“你看，連老天都幫我請你們賞這個面。”
秦以書看看外面滂沱的大雨，小北的事還沒解決，走不得，但她又不想讓江哲在外頭等這麼久，心裏嘆了口氣，道：“那我問問他。”
葉清蔓笑着點點頭。
秦以書打電話問了江哲，江哲擡頭看天，見風止雲歇，這雨沒一頭半個小時過不了，他倒不怕等，就怕她出來時淋了雨，回去病情加重更難受了。
再說，他們的兒子安南早就死了，他們也早已信了，現在這個，是江哲。
一個與他們毫無干系的人。
就算見面了又能如何？
葉清蔓讓人打開庭院大門，讓江哲把車開到別墅大門旁。
女傭打傘下去接人，江哲身長，人出來後，女傭只能盡力高擡雙臂才勉強不讓傘碰到江哲頭頂。
“以書你男朋友好高啊~”葉清蔓和秦以書站在別墅大門前的門檐下，葉清蔓由衷道。
秦以書笑了笑，下面的人已經拾階而至。
傭人拿下雨傘，傘下男子俊美的容顏展露出來。
葉清蔓怔怔地擡眼看着面前的男子。
“你好。”江哲面無表情地和她打了聲招呼後，瞥開視線不與她對視。
“安夫人……？”注意到葉清蔓的目光，秦以書提醒道。
葉清蔓回過神來，忙把視線從江哲臉上移開，訕笑解釋道：“對不起，這位年輕人，長得跟我弟弟有幾分像。”她眼中莫名起了一層水霧，片刻後又道：“我家那孩子如果還在，也差不多是這個年紀了。”
江哲視線落在那熟悉的經年不衰的昂貴玉石地板上，拳頭緊攥，眼眶不易察覺地紅了一小圈。
秦以書視線在兩人臉上來回了一圈，略帶驚喜道：“這樣一看，安夫人和哥哥還有幾分像呢！”
“不過很可惜，我的家人在我小時候全都去世了。在我面前。”江哲聞話輕輕擡眼，看着葉清蔓，將秦以書那句有可能引起她幻想的話攔腰折斷，也將秦以書有可能會有的幻想打斷，雖然她肯定不會有惡意。
秦以書被他這句話堵住，反而因爲自己挑起他悲傷的過往感到愧疚。
她之前從未問過他的過往，因爲她覺得，會進孤兒院的孩子，他們的家庭都是不幸的，也不會有什麼愉快的過往，他現在過得這麼好，沒必要讓他想起。
又或者，等他以後不經意間雲淡風輕的提起，她倒願意做個細心聆聽的聽衆。
葉清蔓也因爲自己的失態牽動了別人的痛處而感到抱歉，尷尬地笑了笑轉移話題說：“以書，不知道這位先生怎麼稱呼？”
“他叫江哲。”秦以書笑道。
“江哲……”葉清蔓低聲呢喃了句，然後挽嘴笑道：“請江先生進去小坐。”
三人一前一後進了屋內，卻見一個十三四歲的男孩面無表情地抱手坐在長沙發上。
“小北，你怎麼出來了……？”葉清蔓對男孩驚愕道。
男孩不動聲色掃了一眼進來的江哲，沒有說話。
江哲亦掃了他一眼。
悲催。
長得像他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