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天文學 > 富士山之雪 >第四章 耿耿星河欲曙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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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軍統濱江組組長“白狐”毛大明輾轉反側,難以入眠,他簡直窩囊透了。“活二閻王”餘震鐸中校殉國,“鬼子六”解耀先上尉下落不明。毛大明帶了十七個濱江組的弟兄到老站“接客”,算上他,只回來五個,包括他的得力部下“山狸子”侯殿臣中尉在內一共還有三個弟兄帶傷。不僅“接客”失敗,毛大明還搭上了十三個弟兄,只有他和“旱魃”譚慶林少尉毫髮無損的逃了回來,可謂一敗塗地。唉,軍統濱江組埋在哈爾濱警察廳特務科的“釘子”“榛蘑”要是不暴露、沒有殉國,起碼能知道沒回來的十三個弟兄還有幾個活着的呀。

    更要命的是餘震鐸中校和解耀先上尉來哈爾濱到底執行什麼任務,毛大明是真不知道。他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任何代價,協助餘震鐸中校完成任務,行動由余震鐸中校指揮。眼目前兒可倒好,餘震鐸中校殉國,解耀先上尉下落不明,這任務怎麼完成?他怎麼向“軍統”掌門人戴笠戴老闆交代?一時之間,毛大明真的是連拔槍自戕的心都有。

    軍統雖然作惡多端,但是在抗日救國的民族大義這一點上是毫不含糊的。據不完全統計,軍統的在編人員差不多有四萬左右,在抗日戰爭中就犧牲了將近兩萬人。如果加上軍統外圍的人數就更多了,犧牲了絕對超過四萬人。軍統濱江組一次行動就殉國或被俘了十三個人,雖然大都是軍統外圍人員,可損失也是異乎尋常的大。

    毛大明十分崇拜他的老闆戴笠。他的身材中等壯實,外表粗獷強硬,有軍人的幹練。他的臉輪廓分明,尖銳的目光咄咄逼人,還有一張堅毅的嘴,外貌上有點像戴笠。毛大明刻意去模仿戴笠的舉止,就像一個出生於中國傳教士家庭的美國軍官寫的那樣:“他走起路來像是脊樑骨上了鋼條,步子大而有力,像是中國戲臺上的英雄人物誇大了的步伐。他那犀利審視的目光,像是要把人的五官和個性記下來以備日後之用。……”

    毛大明躺在“偏臉子”他的住所內的火炕上,“大和旅社”門前槍戰那一幕始終在他的腦海中縈繞:從小日本鬼子憲兵隊特高課和警察廳特務科的特務們預先設伏這一點來看,他去老站接餘震鐸中校和解耀先上尉已經泄密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可是問題出在哪個環節呢?餘震鐸中校和解耀先上尉在進入“大和旅社”之前就暴露身份的可能性幾乎爲零,最大的可能就是哈爾濱這邊泄密的了。也就是說,是軍統濱江組內部泄的密。可是,從自己接到戴老闆的電報到到去老站“接客”,前後還不到一天的功夫,知道這次行動任務內容的也只有去召集部下、安排任務的“山狸子”和“旱魃”。毛大明對“山狸子”和“旱魃”是絕對信任的,這兩個人中間的任何一個人出了問題,他“白狐”早就坐在小日本鬼子憲兵隊的審訊室裏了。

    還有一個問題,毛大明始終沒有想明白。就是一臺“歐諾”牌出租車撞翻了一輛四個軲轆的大馬車,而且出租車就像是報警般還爆了胎。小日本鬼子憲兵隊特高課和警察廳特務科的特務們這纔沒來得及合圍,他僥倖脫身。毛大明總惦記着很想知道這個“報警”的人是誰,他把“報警”的這個人設想了好幾種身份,最不願想的就是這個人是他從來就看不上的紅色特工。

    也難怪,軍統殺鬼子堅決,可屠殺起共產黨人來也從來沒有手軟過。毛大明黃埔軍校畢業加入力行社特務處後,接受最多的教育就是“防共”。

    已經是下半夜了,毛大明還在火炕上翻來覆去的“烙餅”。忽然,院子裏傳來一陣極輕微“悉悉嗦嗦”的聲音。毛大明立刻如狼狗般,耳朵支楞起來,伸手從枕頭下摸出“槍牌擼子”,也就是“勃朗寧m1900”7.65mm手槍,拇指一動,打開了保險,從火炕上溜了下來。

    稱爲“擼子”的手槍有句俗話給排了座次。說的是“一槍二馬三花口,四蛇五狗張嘴蹬。”

    中國民間特別愛起綽號,像《水滸傳》裏的一百單八位好漢,個個都有綽號,叫起來即威風又順口還十分貼切。中國民間起綽號不只侷限於人,幾乎任何事物,都愛給起個順口的綽號。在抗戰時期,出現在戰場上的那些武器也都被起了綽號,非常有趣。比如“盒子炮”、“花機關”,“歪把子”等等。“一槍”指的就是“槍牌擼子”;二馬指的是“馬牌擼子”,也就是美國的“柯爾特m1903”手槍;“三花口”指的是“花口擼子”,也就是“勃朗寧m1910”手槍;“四蛇”指的是“蛇牌擼子”,也就是德國“紹爾m1913”手槍;“五狗”指的是“狗牌擼子”,也就是西班牙托馬斯德烏利薩爾公司的“快速牌”袖珍手槍;“張嘴瞪”指的是德國“毛瑟m1934”手槍。實際上,在中國被稱爲“擼子”的槍還有很多,比如“大眼擼子”,也就是“柯爾特m1911”手槍;“羅鍋擼子”,也就是德國“p08”手槍等等。毛大明所用的“槍牌擼子”既然排在了第一,想必是一把好槍。

    這時,窗戶上傳來“邦……”、“邦邦”一長兩短兩下敲擊聲。毛大明知道這是自己的心腹,負責警衛自己代號“旱魃”的譚慶林少尉。毛大明低低的“嗯”了一聲,披上了羊皮大氅。門開處,“嗚”的一聲響,一股寒風挾着雪花吹進屋來,毛大明凍得激靈靈打了個冷戰。在風雪中,“旱魃”走了進來,他的身後,跟着軍統濱江組女報務員兼醫生關秀珍少尉。關秀珍二十二三歲,自幼裹足,雖然鞋弓襪小,很難得的是行走如飛。她生得凸顴骨,薄嘴脣,身材高瘦,站在毛大明面前,兩手搭在髀間,張着兩腳,就像是魯迅先生短篇小說《故鄉》中描寫的楊二嫂那樣,猶如一支“細腳伶仃的圓規”。

    按照毛大明的本意,軍統濱江組是不應該有女情報員的。女人,需要男人的保護,需要男人的呵護。從古至今,戰爭從來就沒有讓女人走開過,尤其是隱蔽戰線的戰爭!戰爭的本質是殘酷的,女人的天性是溫柔善良的。女人被捲入戰爭,已經是人類的不幸,而女人一旦成爲俘虜,她們的命運則更爲悲慘。毛大明不是不知道女性由於固有的優勢,有許多諜報工作是很適合女性來做的。可是,女諜一旦被俘,其所受的苦難或侮辱更遠甚於女軍人。

    作爲一名軍人,只要走上戰場,就將不可避免地面臨兩種可能:一是犧牲,二是被俘。被俘本身並不是恥辱,在自身已經喪失抵抗能力的情況下,被俘是軍人不得已的正當可能。然而,這種可能卻不屬於女性。在戰場上,當女軍人面臨絕境時,她們的選擇只能有一個,那就是犧牲。犧牲雖然可怕,但對於女軍人來說,被俘是比犧牲更加可怕的事情。任何善良人都絕難想象,女軍人一旦落入敵軍手中,等待她的將會是怎樣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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